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s.bookben.cn---书本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1 唐大侠,又一次落荒而逃   旧历说阳春三月,其实已经是四月底。四月底,江南已经是羊欢草长,春光明媚,是个谈情说爱的好时光。   唐明宜和徐天华约会,就在这个娇美的人间四月天。   认识他是因为两个星期前的那张牛仔裤海报。唐明宜是摄影师,徐天华是品牌代理商。   那一天正好是唐明宜今年第四次落荒而逃,从男人身边。   第一次,一切本来进行的很好,可是那个衰人却偏偏在饭后用牙签剔牙,这还不算,剔完牙还把牙签根部拗断放在桌子上支起那根用完的牙签。明宜看了立刻觉得齿间发冷,问:“这是做什么?”那人自豪地说:“日本人的做法,还可以再用,环保。”   于是明宜落荒而逃。男人环保的做法做作且恶心。   第二次,两个人约好去看芭蕾舞,那位老兄实在是感情丰富,一边看那幕叫做“哭泣”的芭蕾,一边就泪流满面了。   于是明宜落荒而逃。这样容易就被感动的男人肯定过于脆弱。   第三次,明宜上了他的车,他便开始讲述这辆车的性能如何如何厉害,他曾经和这辆车一起走过了祖国的哪些大好河山,曾经有过什么艰难险阻,都被他克服征服。于是明宜只好让他停车。喜欢夸耀的男人一定有很大自卑。   第四次,在个气氛很好的餐厅吃饭,旁边还有现场爵士乐演唱,红烛摇曳,可是侍者的红酒也在明宜的乳白色衬衫胸前洒下一片红。跳起来的不是明宜,是他,痛斥侍者,并且扬言投诉。   于是明宜落荒而逃。太大惊小怪的男人她怕日久会被吓出心脏病。   她就穿着胸前一片血红的衬衫和牛仔裤跑去了摄影工作室。换衣服太麻烦,最重要是她自己完全不介意。   但是,从门口到工作间,一路上吓死了一批又一批的人,大家不知道这个胸前中刀或是中枪的女人意气风发地走进来干什么。   见此情景,明宜一阵又一阵得意。别人做不得的事,她偏偏做得大方自在,这让她感觉很好。   工作间的人用怪异的眼光瞅着她,她越发不愿意解释。小强是她的助手,悄声问她:“大侠,怎么了?”   “红酒洒了,不是很明显么?”   “怎么不换衣服?”   “今年流行这种风格,你不知道么?”   但是工作是一丝不苟的。为了这个工作,她在地板上摸爬滚打,力求找到最好的角度。   最后一张照片,把男模特全身淋湿,裸着上半身,古铜色的皮肤上挂着一颗颗水珠,淋湿的牛仔裤紧紧绷着他的臀部。   明宜突然觉得口渴。当明宜被美色吸引时,总是觉得口渴。   可是这个可怜的男人,被淋了一次又一次水,也没有办法做出需要的感觉。场边上站着的男人突然说:“唐小姐,请你换一下衣服吧。”   终于有人为此说话了。   “为什么?”明宜眼皮都没有抬。   “你让模特无法集中精力。”他说得十分平静。   “那他还不够见多识广。”明宜走过那人身边时说。她觉得已经闹够了,别人看也看到了,再继续就是自己有病。   她换了件男士衬衫,挽起袖子,重新上阵,五分钟搞定。   于是那个人就走过来自我介绍,那个人就是徐天华。   她和徐天华的第一次约会是在咖啡馆里。徐天华是那种喝黑咖啡的男人,干净,不帅但是有棱角有味道。  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暖暖地照进来,明宜觉得舒服,把身子往椅背上懒懒地靠上去。徐天华看到她这样,只是微微笑了一下。他的微笑让明宜觉得不错。   突然一对男女相拥着走进咖啡店,肆无忌惮地边走边接吻。明宜警醒,待看清男子的面容,她大吃一惊,然后对徐天华说:“我们换个地方。”说罢就已经起身。   徐天华听了不明所以,但是看她那么急切,也不发一言跟了出去。   出了门,明宜仍然快步如飞,徐天华上前拉住她,说:“他没有跟上来,不用担心。”   明宜一愣,问:“你怎么知道?”   “我一直在看你。”他慢慢说。   明宜听了,反常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。从前没有男人让她觉得不好意思。她唐大侠是谁呀,什么没有见识过。说白了,没有男人让她觉得在他面前这么像一个女人。   “他是……”明宜有些吞吞吐吐。   “他是谁不重要,你今天的约会是我。”徐明华还是没有放开她的手。   她觉察到了,但是没有试图挣脱。她说:“不如到我的工作室来,我有台咖啡机,可以做卡普奇诺。”   咖啡是明宜从越南带回来的。去年,她独自一个人在那个风景秀美,却极度肮脏的国家走了两个月。   味道不错,是徐天华的评价。   明宜眉头紧锁,徐天华叫她,她没有听见。   “嗨,跟我约会不要心里想着别的男人。”   明宜笑了,霸道的男人。   “那个人是我最好朋友的老公,我正为难应该怎么办。”明宜一脸愁容。   “唐大侠,也有你觉得难办的事情么?”徐天华取笑她。   “你怎么知道我的外号?”明宜被他逗乐了。   “唐大侠大名如雷贯耳,我怎么会不知道?”   “你听到关于我的传闻是什么?”明宜问。   “重要么?反正你又不会有所收敛。”传闻她结交甚广,仗义豪爽,黑白两道都有朋友。还有她的男朋友换得像走马灯一样。   明宜听了大笑,正合她意。   “如果你是男人,你想怎样办才最妥当?”明宜虚心地问,她想从男人的角度看肯定会有不同。   “我就是男人,什么叫‘如果我是男人’?”他不满。   “失敬失敬。”   “可是男人和男人也不尽相同。”   “拜托,废话就不用了,省省口水吧。”明宜真的有些担心,急得来回踱步,抓耳挠腮。   徐天华站起来说:“这种事情,做妻子的肯定是最先知道。如果我是你,我会装作不知道。”   明宜点点头,长叹一声。   徐天华说:“我先走了,谢谢你的咖啡。”   午后的阳光下,明宜看到两个人的影子在地板上拉得很长,交叉在一起。听到他要走了,又有些失落。   她突然说:“到了我的工作室,不如上来看看我的作品?”   “好啊。”   她有一个展室,三面墙和一扇门上,外加天棚上,都贴满了她拍的照片。她的作品除了人物,还有最多的就是花和日落。   全然不似她的人,那么明朗自然,她的作品实在是精致得多。徐天华看出她对“那一刻”的把握得极好。   “那一刻”,模特的神情最到位的那一刻,一朵花花瓣颤抖着展开到一半的那一刻,阳光照在一块石头上反射最温情的那一刻……   徐天华看着照片,动容地说:“为了等那一刻,你想必等了很久。”   明宜听了,一颗心狂跳,这一句说到她心里去了,紧接着就径直吻了徐天华。徐天华没有料到,没有推开,也没有太热烈的反应,轻轻地接了这一吻,随即就退后一步。   明宜见状,哈哈大笑,这种有点尴尬的情况下,她就会豪爽地大笑。   徐天华有些急地说:“我先走一步。”   明宜故作大方地说:“不送不送。”    2 苏觉,恶从胆边生   徐天华走了,明宜一下子坐到地板上,久久没有起来。刚才那一吻实在是太大胆了,不过一时冲动,总要尽兴而以。   还有一件烦心事:今天在咖啡馆看到的是苏觉的老公,他搂住接吻的女人却不是苏觉。   男人,总要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么?难道没有十全十美的么?   明宜常常想,男人之于她,就像是按下快门的那一刻,一定要找到一个十全十美的男人,她才甘心。   她打电话给苏觉,就算不告诉她看到的,也聚一聚,聊聊天。   当年她们两个是杂志社的最佳拍档,一个是文字记者,一个是摄影记者,一个内敛,一个潇洒,又都那么漂亮,跑新闻总编总是派她们一起出去。   后来苏觉嫁给房地产开发商赵一坡,同一年,明宜决定出去单干,开了间“朗明”工作室。   苏觉接电话的声音没什么不对,听说聚一聚,说马上就赶来。   明宜说:“我顺路去接你,你在火锅店定位子。”   她们之间总是很容易分工,因为两个人性格完全不同,各司其职。   其他不同,吃饭的口味倒是相同,两个女人都吃辣,而且吃得很厉害。在她们一直去的一个小店里,两个人做下来吃鸡公煲,是事先腌好的小公鸡,用砂锅炖了,下面用酒精炉一直烧着,一边吃还可以一边加其他菜。   一坐下来,苏觉就说:“你今天有点不一样。”   明宜吓了一跳,苏觉一贯心细,不知道说的是什么。   “好像很是春风得意么。”苏觉笑着说。   “开玩笑,我们两个几时落魄过,不是一直这样么?”   “肯定是约会顺利吧。你也不要太夸张了,哪里来的完美的男人呢?到头来,自己的名声是一塌糊涂。”   “可惜我浪得虚名,否则哪有时间和你老兄吃饭。”   “先前那四次,你可太不厚道了。吴飞还是赵一坡的朋友的表弟,人家回来以后很是抱怨。”   听到“赵一坡”的名字,明宜立刻觉得像是做错了事,低下头,闷闷地问:“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。”   “就是被芭蕾舞感动的那一个。”   说完,两个人都笑了。苏觉笑起来是没有声音的,眼睛弯弯的妩媚得很,有时用一只手掩着口;明宜则是爽朗的笑声震天,这么吵闹的餐厅也掩盖不住,而且还一边笑一边用手捶桌面。   “赵一坡他好么?”明宜忍不住问,想看看苏觉的反应。   “就是忙,出差了,后天回来。”苏觉一边吃一个鸡翅一边说,一点异常都看不出。   明宜却没有放下心。她了解苏觉。不像她把什么都挂在脸上,苏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,越是有事她越镇静,她也会等待“那一刻”。   明宜笑着问:“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去采访名新集团刚上任的CEO?”   苏觉听了,就笑:“明明不肯安排任何一对一专访,群访又没有我们的份。结果你混进表演者里面充数,硬是抓住机会,拉着人家又是回答问题,有时拍照。”   明宜哈哈大笑:“当年为了把版面做好,真是使尽浑身解术。”   “当时他没有叫保安把我们请出去,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吧。听说他脾气大得很,有记者问了个刁钻的问题,就被赶了出去。”   “啊啊,这个倒是有可能。是事实我不会谦虚。记不记得他当时还要了我们的手机号码?”明宜神采飞扬。   “他从来没有给我打过,给你打过对不对?”   “有,我们还出去吃过饭。”   “哦?你从来没有讲过。”苏觉来了兴致。   “那时候,你忙着和赵一坡拍拖,哪里有时间理我。”说到赵一坡,她立刻转了话题:“不过是一起出去吃了一顿饭。”   “他的餐桌礼仪如何?”   “肯定受过专门训练。”   “他有无大惊小怪,投诉服务生?”   “没有,临走给足了小费。我都想不如当晚我来做服务生。”   “有没有因为你的笑话泪流满面或是笑到心脏病发?”   “他的反应十分适当。”   “那他有什么不妥,你们没了下文?”   “他有老婆。”   “你事先就知道?”   “是,他戴着婚戒,而且并没有试图掩饰。”   “那你还去?”   “好姐姐,不是和人吃了一顿饭,就要怎样怎样,而且那个餐厅真的很贵,我是不会自己出钱去的。”   明宜用一只手支着头,仿佛在回想那一晚。   “记不记得杂志社的大崔?”苏觉问。   “当然了,上海男人,洗衣服做饭收拾屋子带孩子工资全部上交老婆。”   “如今和老婆离了婚,找个发廊的洗头妹。”   明宜听了大惊:“为什么?”   “也许厌烦了伺候老婆,要找个人伺候他。”   明宜瞪瞪眼,还是想不通。   “还有经济版的刘越,突然扔下丈夫和儿子,去美国读MBA了。还有,王副主编,一家去加拿大移民,临走钱还和老婆一起学了一阵按摩,怕一时间找不到工作。”   明宜听了,晃晃头不敢相信,简直哭笑不得。两个人吃得面红耳赤,都有些唏嘘。   “还有你呀,兜兜转转,找什么‘十全十美’男人,明知道没有,不知道发什么癫。”   明宜大叫:“怎么说来说去还是说到我头上?苏大姐,你这个圈子转得还真大。”   苏觉不理她,自顾自说下去:“谁脸上没个青春痘留下的疤?你应该定下心给人家多些时间,不要有个芝麻大的问题就跑人。”   “就是有些结了婚的人,看不得别人单身。忌妒我自由是不是?”   “你的‘十全十美’到底是什么标准?”   明宜看着苏觉,一字一句的说:“就是我觉得他是‘十全十美’。”   “屁话!”苏觉笑。   “就是。”明宜也笑。   苏觉抓住她不放,以她对明宜的了解,知道她的笑的含义。   “快说,有了人选是不是?”   “不知道,刚刚约会一次,还太早。”   “不算早了,从前很少有人有的二次机会。”苏觉为她开心。   “不过先打探清楚他的婚姻状况,性取向,是否做正当生意。”   明宜不以为然,说:“顺其自然好了。”   只剩下残羹冷炙,两个人边吃边聊已经坐了四个小时。天底下的记者都是好的聊天对象。   明宜送苏觉回家,停在她家楼下,苏觉没有看明宜,平静地说:“你知道赵一坡的事了,对么?”   明宜立刻底下头,觉得脸红,知而不讲,是背叛好友。她又想起徐天华说“做妻子的总是第一个知道”,原是对的。   “他说是出差,其实根本没有离开这个城市,且明目张胆和那个女人双出双入。”   这种事情中,她们都被称为“那个女人”或者“狐狸精”。   苏觉说这些话时,不带任何表情,心平气和,明宜反倒觉得心惊肉跳。   “你要怎样,别作傻事。”   苏觉看着她,笑了笑,说:“留不住他的人,我还能做什么?他甚至没有带着那个女人躲开这个地方,可见是不肯给我留一点面子。”   “你自己呢?”明宜十分担心。   苏觉责怪她:“错的人又不是我,我何苦为难自己?明宜,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。”   明宜和苏觉拥抱,明宜故意大力拍拍她的背:“无论如何,你还有我。”   临下车时,苏觉又说:“我可以成全他们,当然什么都得付出代价。”   随即她笑了笑。明宜叹气,为什么男人总是觉得可以为所欲为欺负女人,不给她留一点余地,一点颜面。等到他看到结果时,有他哭的。   明宜一时气愤,一拳砸在喇叭上,倒吓了自己一跳,她赶紧开车离开,一边心里骂:“他妈的,天底下就没有一个象样的男人么?”    3 小强的高见   明宜不喜欢看到苏觉离婚。她十岁时父母离异,此后和妈妈一起生活,妈妈好像再没有开心过。   十岁以后,明宜就没有再见过爸爸,“那个女人”好像总是比男人的老婆孩子更重要。   女人这个时候也都很有心机,妈妈让他一次性付了赡养费,才有了明宜上完大学的钱。   明宜从小怕打雷。父母离婚后,下雨打雷时她总能想起爸爸。以前,她总是冲进父母房间,跳上他们的大床,由爸爸搂着她。   离婚后,妈妈反而疏远了明宜。一来她眼角眉梢像极了她爸爸,二来她的存在总是提醒她青春不再,且一事无成。   她们俩一起生活,妈妈几乎看不惯明宜的所有方面,她的脾气,她的打扮,她的交往朋友……只有一样,她的学习没话说,总是第一,偏偏妈妈又对这一方面不以为然。   于是从小,明宜只好抓住一条原则:凡事只要自己满意就好。   明宜喜欢吉普车的想法也是因为父母离婚这件事。她记得那一天是一辆吉普车把爸爸接走了,从此她就觉得吉普车里面舒适安全。一有经济能力,她就买了吉普车送给自己,以偿多年心愿。   小强看出这辆吉普车对于她的意义,他说:“怪不得看不惯所有男人,你需要的安全舒适全在这里了。”   明宜一笑置之。不过确实,明宜有个怪习惯,心情不好时,就带上一本童话书,开车出去什么地方,停下来看书。看一阵,心情就恢复。   长到这么大,仍然喜欢读童话,她喜欢里面的世界。   小强对于她喜欢童话的说法是:我的怀抱可以给你这个世界。   明宜听了,笑得差点没有背过气去。   不过小强也是个有趣的人。他说出的话总会有几分道理,连明宜也不得不承认。   于是她去问小强关于离婚的高见。   小强听了,不紧不慢地说:“离婚如果是因为男人有了外遇,他总会付出代价,或名或利,当然多半是两者都有。代价多少,就看他妻子有多恨他。”   “那他妻子呢?”   “这男人原来的名和利难道原来不都是他妻子的?现在她只能拥有一部分了。”   明宜有些沮丧,用手支着头说:“那就是没有赢家了?”   “有啊,第三者,如果她还肯要这个男人。”小强肯定地说。   明宜觉得糟糕透了,本来她对婚姻也没有什么好印象,但是有苏觉这一对作为幸福典范,总是让她还觉得有些希望,这样一来,现实世界的婚姻彻底让她失望。   她问小强:“你呢,你打算几时结婚?”   小强认真地说:“看你什么时候答应我求婚。”   她打他的后脑勺一下,说:“乱讲,当心被你女朋友追杀。”   小强慢慢说:“我一颗心都在你身上,哪有什么女朋友。”   “嘿,你还越说越像真的。”明宜叉着腰。   小强叹口气,说:“唉,我本将心照明月,奈何明月照沟渠!    4 徐天华的真相   又过了一个礼拜。苏觉那边没什么动静,小强也没有再讲什么道理,徐天华也没有再约会明宜。   有一次明宜找东西走进展室,又想起那天下午徐天华站在这里,看着她的照片说:“为了那一刻,你一定等了很久。”   于是她开始思念徐天华。或许他被她那一吻给吓跑了。如果是这样,那就这样吧。太容易受惊的男人的确和她不配,况且这还不算唐明宜的什么惊人之举。   下午,明宜和小强去拍个杂志封面。模特是一个刚刚窜出头的男歌星。   他还很年轻,像个大男孩,有些腼腆,总是轻轻低着头,皮肤白皙,深棕色的卷发贴着耳际。他很准时,也很配合,不多话。明宜很快就找好了角度,迅速完成。   结束后,小强收拾器材,明宜和他的工作人员聊天。她突然看见徐天华竟然就站在门口处,静静地,像第一次看到他那样。他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,嘴角带着一丝微笑。他穿一件深灰色唐装,配一排黑色扣子,别有一番风味。   明宜立刻朝他走过去,却发现原来他并没有看见她,他一直微笑看着的对象原来是她的拍摄对象——那个腼腆的大男孩。电光火石间,她一切都明白了。   尴尬的是,刚刚走到一半,进也不是,退也不是。幸亏小强替她解围,他几步走上来,拉着她同徐天华打招呼:“徐先生,又见面。”   徐才看到他们,见到明宜就在对面,一双明亮的眼睛,他脸上掠过一丝不安,但是很快镇静地问:“你好,你的朋友还好么?”   他还记得,真让人舒服,但是为什么好男人不是结婚了就是同性恋!   明宜说:“你说的对,她已经知道了。”   “有什么需要帮忙,联系我。”说着,他点点头,朝里面走去。   明宜和小强走都车前要开门,才发现她一直紧紧拉着小强地衣袖。松开,整支手因为刚才用力攥得太久而微微发抖。   小强在她肩上拍拍,说:“嗨,你还有我呢,我的肩膀借你靠。”   明宜嗤的笑了,靠在小强肩上说:“其实我也不是经常闹这种笑话的。”   小强拍拍她的头说:“算了,他不是地球上剩下的最后一个男人。”   吉普车开出的时候,她看见他和他并肩走到车前,状态亲密,还有,他为他开了车门。   也许是他想试试自己到底对异性的反应如何,也许是她和他以前见过的女人太不相同,可是他还是对男人更感兴趣。   5苏觉的坚决   晚上,明宜找到苏觉大吐苦水。   苏觉听了,掩口笑,慢慢说:“不如珍惜眼前人。”   “你?”明宜吃惊不小,当初她们在杂志社双入双出,曾经有人开玩笑这样说。   苏觉笑着打她,说:“大侠,你真是伤心到癫了,我是说小强。”   “哦,”明宜拍拍胸膛,说:“不是你就好,这种打击一天实在受不了两次。”   突然她又想起苏觉刚才说到“小强”,问:“干小强什么事?”   “猪,小强喜欢你!”   “小强才二十岁!”   “所以?他是男人,又没有听你挑出他什么毛病。”   “年龄就是他的缺点。”   “你来之前,他打电话给我,让我好好安慰你。”   “不予考虑!”   明宜是个爆发性的人,一下就炸开了,然后也就过去了。   她们这时坐在明宜家里阳台上喝啤酒。夜色凉如水。微风拂面,明宜开始想这么多年她真正爱过谁,一心一意,魂牵梦萦地爱。   她很仔细很仔细很仔细地想,答案是:没有。   从十七岁开始,和男人最长交往时间是十三天六个小时三十七分钟五十九秒。近一年来,越发夸张,常常是见到一面屁股还没有粘板凳就逃走了。   苏觉一直问她“十全十美男人”的标准是什么。   她不以为然地说:“就是没有缺点。”   “需不需要有钱?”   “不需要。”她想也不想地回答。   然后她想一想,说:“最好他能够住在城堡里,骑一匹白马。”   苏觉翻白眼,想来是这位老兄要找一个王子。   “要是找不到呢?”苏觉小心翼翼地问。   “我会找到的。”明宜心中从来没有怀疑。   “找到以后呢?”   “我们从此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。”她把一切说得理所应当。   苏觉怀疑明宜一定是把童话书里王子公主地故事带到生活中,不愿醒来。   明宜喝完手中的啤酒,又去拿了两厅。她没有坐下,站在门口问苏觉:“你有没有很深很深地爱过什么人?”   如此星辰如此夜,明宜的话仿佛就悬浮在夜空,带着回声。过一会儿,苏觉轻轻回答:“有。”   明宜心中大喜,她自己没有过这样的感觉,很想分享一下苏觉的。她一下子坐过去,问:“是谁,什么时候?”   苏觉淡淡地说:“是赵一坡。”   说到赵一坡,明宜又觉得不好再问下去。   苏觉却自己说下去:“当年在大学里,赵一坡是我学长,高我两级。第一次见到他,是在学校百年庆典上。他当天在台上唱陈百强的《偏偏喜欢你》。戴一条几乎垂在地上的纯白围巾,穿一件黑色短风衣。唱完,全校女生从大一新生到女博士都爱上他。   我当时在后台帮忙,看到他回到后台,什么都忘了,紧张得把手上的东西撒了一地。他帮我捡起来,却没有看见我,就走了。我们俩一个字也没有说过。   从此,我就开始跟着他,我知道他喜欢黑白蓝色,喜欢吃黑巧克力,喜欢周三去打篮球,喜欢妮可基嫚,喜欢周二周四去图书馆,就坐在靠窗的第七排。他生气时会不自觉弯起右手的食指。”   明宜恍然大悟,怪不得那一年采访赵一坡,苏觉提问时仿佛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。结束采访出来,苏觉不发一言,憋着一口气一直走出去很远,明宜不明所以,只好跟着。等到停下来,苏觉攥着拳头自言自语,说:“这一次我决不会放手。”   “那,你现在打算怎么办?”明宜问,这样的感情,不会一下子了断。   “我今天已经把离婚协议书给了他。”苏觉一下子喝光啤酒,用手把铁厅在手里捏扁。   “他怎么说?”   “他不肯签字,要解释。”   明宜知道,有些男人就是因为已经有了老婆,才放心在外面玩,因为家里总有个女人会等他。   她不了解赵一坡,除了他外形不错以外。   她没有劝苏觉,她知道苏觉决定的事就没有余地。   “我说,你解释一个字都是侮辱我曾经爱过你。”   月光下,明宜终于看到苏觉脸上发亮的,是她的泪水。这样深的爱,容不得一点瑕疵。   明宜突然觉得万分沮丧,她也想找到个男人狠狠地爱一回,管他有没有结果。易拉罐在她手中被捏得哗哗作响,最终变成一块,她把它从阳台上扔出很远很远,一边喊:“如果见到你,我一定不会放过你!”    6 回归单身   晚上,苏觉睡在明宜那里。   明宜买了一幢两室一厅的公寓。正好一人一间。那时候,苏觉还开玩笑说:“有房有车有本地户口,你随时可以结婚,男人只要带个牙刷搬进来就可以。”   两个人才意识到:男女真是平等了。   半夜,苏觉跑进明宜的房间,把她摇醒,飞快地说:“赵一坡出了车祸,送我去医院。”   明宜静止了一秒钟,看清苏觉,然后抓起衣服裤子穿上就走。还是苏觉提醒她锁门。   苏觉一路上咬着嘴唇,不发一言。明宜知道她很紧张时就这样。   明宜一边开车一边说:“你放心,他不会有事的。”   其实两个人都知道这是废话。   手术室门前,一个穿黑衣的长发女子蜷缩在椅子上。听到她们两人的急匆匆的脚步声,她才抬起头,脸色苍白,眼睛红肿。   她当然认得苏觉,刚才是她打电话告诉苏觉。两个女人第一次这样对视,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。两个人都不愿意和对方说话,嘴巴紧闭,倒是明宜忍不住,焦急地问:“赵一坡情况如何?”   那女人听了,掉下一串泪,断断续续说:“在抢救,有半个小时,胸部骨折,肺部……”又掉下一串泪,“我不知道,我听不懂医生的话。”然后就坐下专心去哭了。   明宜气得跺脚。最见不得这种女子,平日弱不禁风,关键时刻屁用没有,偏偏男人们都着了她们的道儿,鞍前马后的服务周到。   苏觉听了,也坐下,咬着嘴唇不说话。   明宜一时义气使然,坐在那女人身旁问:“怎么发生的?”   那女人梨花带雨地说:“我们争吵,他说不想离婚,要和我分手。我没有准备,我生气,我抓住他的手,卡车撞过来。”   明宜听了,有种想打她的冲动。老天爷真是捉弄人,回心转意的男人重伤被抢救,这个女人却毫发无损。红颜祸水。   那女人大哭:“我爱他,我不想分手。”   这时,手术室跑出来一个医生,叫赵一坡家属。三个人都围上去。   医生叫:“病人需要输血,血库的血不够。”   苏觉立刻说:“我和他血型相同。”   明宜也说:“我是O型。”   那女人哎呀一声,说:“我晕血,怎么办?”   医生已经带着苏觉和明宜走了。   配血后,决定由苏觉输血,800CC。明宜看着她苍白的脸,心头翻涌,说:“原来你还是一样爱他。”   “我只是不能见死不救。”她声音平稳,可是眼睛里写满恐惧和担心。   明宜搂住她,说:“那我算是见义勇为了。”   终于手术室的灯熄灭,医生叫赵一坡家属,苏觉过去说:“我是他妻子。”   医生讲了一堆话,总之赵一坡暂时脱离危险,需要观察,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。   苏觉走过去,对那个女人说:“高小姐,今后我不希望在赵一坡的病房里看见你,否则我可以起诉你故意伤害罪。”   其实真正厉害的人是苏觉,明宜自问未必能够这么狠心。   然后她对明宜说:“还是回你那边吧。”她有些虚脱,是明宜扶着她走。   如果是演二十集电视剧,应该是苏觉从此常住赵一坡病房,然后等他醒的时候,第一眼就看到苏觉,睡着趴在他床头,然后他们互相表白了一番,最后和好如初。   可是苏觉只是像上班一样,每天朝九晚六穿着无菌服陪在赵一坡病房里,赵一坡不能说话,她也不发一言。赵一坡稍稍能动动手指,她立刻会意,握住他的手,紧紧的。   明宜问她:“你会原谅他吧?”   苏觉说:“查破镜重圆的典故。”   明宜明白了,苏觉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。而且,她还发现,原来苏觉才是个真正要求完美的人。   赵一坡脱离危险,转到普通病房,苏觉通知了他父母,她再也没有去医院。等到赵一坡出院,他们离了婚。具体条件明宜没有问,她知道赵一坡把房子送给了苏觉。    7 寻找完美男人   苏觉离婚的那一天,正好是明宜的二十六岁生日。她找到明宜,要她陪着喝酒。   苏觉已经坐在酒吧里,见到明宜说:“大侠,你要够义气。”   明宜一拍胸,说:“当然,不醉无归。”   酒上来时,她打电话给小强,让他吃完饭来接她们。   她们坐在吧台,酒保认识她们。明宜跟他说:“麦克,今晚你的酒我请客。一会儿,不要让其他人骚扰我们。”   她们喝芝华士纯饮,只加一点冰。开始的时候,两个人都不说话,苏觉喝一杯,她陪一杯。   两个人都吃完七杯以后,苏觉说:“大侠,我支持你,一定要找一个十全十美的男人,一定要找到才行。”然后她吃吃笑起来,已经开始醉了。   明宜把酒吧嘭的放在桌上,说:“当然,我们一起努力!这件事马虎不得。”   麦克又把酒给她们倒好。   明宜问他:“麦克,你有没有见过十全十美的男人?”   麦克笑笑说:“看你怎么定义。”   苏觉问:“你觉得自己是不是?”   麦克把手中的酒瓶抛起来,玩了个花式,说:“除了胸无大志,我还可以。”   明宜在喝第九杯,哈哈笑,豪爽地说:“麦克,你是!谁说一定要有大志向!”   苏觉也笑,说:“那你不是找到了?麦克,快做她地男朋友。”   明宜推了一下苏觉,苏觉没坐稳,麦克拉住她。   明宜说:“我和麦克是老朋友了,你觉得好,给你。”   小强已经到了,坐在明宜旁边静静喝啤酒,说:“她们近来心情都不好,别介意。”   麦克笑笑说:“没问题。”   明宜突然说:“苏觉,我有了个好主意。我们要寻找十全十美的男人,然后给他做访问,深度访问,还要拍很多照片,最后出一本书,让所有女人都知道找男人就要这样。”   苏觉听了,用力拍桌子,说:“高,真正的高。我们两个再次合作,推出力作《十全十美男人》,图文并茂,内容详细生动,力图为天下女子造福!”   明宜又捉住麦克,说:“麦克,你要帮助我们,你见到的人多,给我们推荐,找对了人,重重有赏!”   然后又转头对小强说:“给他我的名片,好让他找得到我们。”   小强给麦克一张名片。   每人喝完第十二杯时,苏觉倒下去了,倒下之前,对明宜说:“生日快乐!”明宜已经吐字不清,说:“我许愿今年找到他。”然后就吐了。   是麦克和小强一起把她们两个送上车。苏觉喝醉就安安静静睡过去,倒是明宜,听不清她嘴里淅沥哗啦地唱些什么,中途还吐了两次。   回到家里,小强将苏觉的鞋脱下来,盖上被子。明宜就脏得多,小强担心她睡得不舒服,其实是因为喜欢她,多担心一些。   他问她:“给你换衣服好不好?”   明宜呜呜地点点头。小强仍然不放心,生怕明天她醒来出事,又问:“我是谁?”   明宜一拍他,说:“罗嗦,小强,小心扣你人工。”   小强才放心,给她换上睡衣,又给她擦擦脸,小心给她盖上被子。   最后,小强拿出一份包装好的生日礼物,给她放在床头,小声说:“明宜,生日快乐。希望你的愿望早日实现。”   第二天,明宜和苏觉一直睡到下午四点才醒来。每个人床头,小强都放了一杯水。   洗漱完,两个人坐下来,愣了半晌,回想昨天晚上发生的事。终于明宜哈哈大笑,说:“终于丢脸到底,在那么多人面前,公开声明要找男人。”   苏觉有些难为情,说:“都是因为我。”   明宜义气地说:“老朋友用来做什么的?下次我不开心,找你喝酒不可以拒绝。”   苏觉说:“我们不会从此成为酒鬼吧。”   明宜大笑:“我还没那么多钱,也没那么郁闷。”   苏觉又说:“昨天多亏小强,你真的不考虑他?”   “你是不是还没清醒?”   苏觉知道她不愿意,又说:“昨天你说,我们要一起合作一本书。”   明宜一拍脑袋,说:“对了,怎么样,也许会畅销。问问出版社的人。”   “你真的要做?也许我们从此成名。”苏觉其实也很幽默。   四只手握在一起,两个人就此决定要给这个世界上的女人一本极具震撼力的书,给她们指明人生的希望和方向。    8 一本不同寻常的童话书   结果,两个人的热情迸发的第二天,苏觉就出差去了。明宜也有几个拍摄项目。于是伟大志向的实施暂时搁浅。   同时,由于小强那一天的出色表现,她给他加了人工,小强接受了,却没有表现出特别高兴。   明宜在床头看到小强给她的生日礼物,打开来是一本童话书,名字是《杜杜的七彩世界》,作者也叫杜杜。明宜把它放在窗头,作为睡前读物。最特别的是,这本书附带讲故事CD。不想看,也可以听。明宜当时并没有太在意。   可惜太忙,有一个时装周的活动,明宜跟着连拍七天,每天回到家,倒头就睡,雷打不动。   接下来,是一个出版社的新闻发布会,关于一本目前极其畅销的儿童书籍。在会场,明宜觉得书名有点熟悉,但是记不起来。   小强问她:“你喜欢这本书么?”   她一愣,想起就是小强给她的生日礼物。连忙道歉说:“还没有时间看。”   小强没有再说话,明宜觉得他近来实在有点怪。   新闻发布会上,发言人说,这本书大卖,出版社正在加印。作者事先已经交待,一切酬劳均由出版社代为交给一些指定的儿童基金会。   有记者问起作者情况,发言人却说,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作者本人,一切都是由委托人代理。   这让下面的记者们议论纷纷,也引起明宜的好奇心。不过她也怀疑是出版社故意炒做。   下了班,她去公寓附近的书店,在儿童书籍区,只见到《杜杜的七彩世界》的海报,书已经脱销。   图书导引小姐已经认识明宜,跟她说:“再过三天会有书到,我们会通知唐小姐。”   明宜连忙说:“我已经买到了,没想到卖得这么好。”   小姐说:“连大人都喜欢读呢。从来没有人把童话世界写得那么美好,要真是那样就好了。”她一脸向往。   原来,不只明宜一个人流连在那里,成年人其实都向往。   她吩咐小强赶工晒照片,给他三倍人工。并且诚实地告诉他她要回去看那本童话书。   迫不及待地赶回家,仔仔细细洗了手,泡了一壶菊花茶,她蜷在沙发里,抱着玩具熊,打开书看。   然后,她着了迷,一直看了四个小时,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完。看完后,她郑重地合上书,闭上眼回味了半个小时。   这本书的主人公也叫杜杜,是个七岁的小男孩。他生活在七彩国,他的国家里万事万物都色彩缤纷;邻国却叫黑白国,只有黑色和白色。两个国家的关系时好时坏,任何一方占领了另一方,都会同化另一方。杜杜出生时,他的妈妈做了一个梦,梦见有人告诉她杜杜身上有个使命,将来会作出惊天动地的事业。   杜杜七岁时,七彩国被黑白国侵略,整个国家变成了黑白色,杜杜遇到奇人,收他为徒,教给他各种技能和做人的道理。十年以后,杜杜带领国人打败了黑白国,将两个国家合并,并且娶了黑白国的公主,而她也已经是个七彩美人。   像所有童话故事的情节一样,但是独特的是书中对于那个七彩世界的描写,令人神往。   明宜在心底里默默背诵开头的一段:(教给于丹来写)   然后,她慢慢坐起来,作了一个决定:这个作者杜杜一定是个男人,而且是个十全十美的男人,她要找到他。    9 小强的怒气冲天   明宜是个急性子,什么事想到了就一分钟也等不了。半夜,先是打电话给苏觉,问她:“认不认识儿童出版社的人?”   苏觉已经睡了,问:“干什么?”   “给我一个联系方式,我需要找个人。”   “找谁,明天我回去再说。”   “现在就要。”   “大侠,我出差,哪里有带?”   “好吧,一回来就联系我。”   “到底是谁?”   “一个十全十美的男人。”   苏觉又睡下之前想:有人要倒霉了。   她又打电话给小强,小强刚刚从暗房里出来。工作室离明宜家不远。   她愉快地叫:“小强,亲爱的,谢谢你谢谢你。我真是太喜欢这本书了。”   小强闷闷地说一句:“喜欢就好。”   明宜奇怪他到底怎么了,问他,他说:“没什么。”   “没什么才怪。你到我家来吧,我们聊聊。”她就是无法忍受两个人之间别别扭扭的,而且一发现,就一定要立刻解决。   小强却突然爆发了,又急又快地说:“凭什么你说去你家,我就得去!唐明宜,你到底有没有心?”   明宜因为他突然间的爆发愣住了,不知道他的怒气从何而来。这个时候,她倒冷静下来。   她轻轻问:“你在哪里?”   “睡美人的梦里。”小强戏剧性地说。其实他在明宜家楼下。本来他暗恋着明宜,虽然知道明宜不喜欢他,但是两个人相安无事。结果,明宜酒醉的那天刺激了他。   她的一颦一笑,她专业的才华,她生活的不如意,让他分享着,却不能够帮助她,终于让他忍无可忍。   明宜灵机一动,站在阳台看出去,小强就在楼下。她在电话里对他说:“上来,我看到你了。”   小强抬起头也看见她,说:“外面冷,快进去。”   “那你快上来。”她知道在利用他喜欢她。   小强叹口气,只好听命。   他委屈地站在门口,穿着淡薄的白衬衫,带着鸭舌帽,垂着头,他也是个漂亮的男孩子。明宜过去拉着他的手,带他坐在沙发上,给他一杯热茶,然后紧挨着他坐下。   “你到底要说什么?”明宜问。   “我喜欢你。”小强低着头,小声说。   明宜听了,舔舔嘴唇说:“我喜欢你就像喜欢一个弟弟。你只是迷惑了,外面大把同龄的女孩子等着你。”   小强抬起头,用忧伤的眼睛看着她,说:“可是我只喜欢你。你工作起来不要命,有一次为了拍那朵悬崖上的花,攀岩到半山腰,差点掉下来,我吓得魂飞魄散,我想如果你掉下去,我也跳下去。还有一次,你为了拍那群野马,把自己绑在马腹下,我真的担心到流泪。”   明宜听了很动容,她搂住小强。   他接着说:“还有你也不会照顾自己,马马虎虎,丢三落四,自己也不会做饭,生病也不喜欢看医生,拿牛黄解毒片当万用灵丹。我可以照顾你,让我照顾你。”   然后他哭了。明宜轻轻拍拍他,说:“傻孩子,我当然可以照顾自己。倒是你,像个任性的小孩子,有什么不如意,就想伤害自己让别人担心。天还有些凉,穿得这么少。”   “你给我一次机会。”小强求她。   她摸摸他的头,说:“做我弟弟吧。做我弟弟更长久,得到的爱更多。”   小强知道她的脾气,她说的也是实话。但是这份爱就这样落空了,他难过得要死。   “今天晚上让我睡在这里。就这里,你刚刚坐过的沙发上。”他恳求她。   明宜给他拿来被子和枕头,给他盖好,还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,是给弟弟的吻,然后她看到小强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。    上天入地寻找杜杜   明宜睡不着,在窗上翻来覆去。   小强的话,的确动人,可是她的确不爱他,给他机会就是欺骗他。何况,他爱她,还没有到无欲无求的地步,可见还没有多深。   那个杜杜,他的梦想世界那么美,无论如何,最起码她要找到他,见到他。同时,她决定在这里注入从没有过的耐性,有志者事竟成。   天开始发白了,她一骨碌起来,打开电脑上网。最多最广的信息都在上面了。   在GOOGLE里,键入“杜杜的七彩世界”,找出无数条链接。   有很多条新闻标题:   “成人的童话世界-《杜杜的七彩世界》”   “神秘作者杜杜一夜成名”   “出版社声称未见过作者本人,是否商业炒做?”   “真假‘杜杜’又出新书”   ……   这本书已经有了官方网站,‘杜杜’迷们在上面发表各自言论。有人统计书中最受欢迎人物,结果显示:杜杜89%,杜杜老师“幻影”10%,杜杜的狗“阿里”1%。   在这本书里,作者还真是写了一条通人性,会讲人话的,可爱的狗。明宜想,作者应该是极其爱狗的。   当然,还有一系列关于作者的讨论。   首先是关于他是男是女。49%认为他是男,根据书中的主人公是个男孩,其中很多心理也是男孩子特有;35%认为是女,并且以哈里波特为证;甚至有16%认为作者可能是个未成年男孩,所以才需要委托人;但是又有人说,现在少年作家们极愿意在媒体上暴光呢;还有人猜测可能此人已经毁容,因此心里自卑,所以不愿意被看见。   明宜不屑地呼出一口气,无论怎样,作者一个是个光明磊落不自卑没有心里障碍的人,那样的人才能写出这么色彩斑斓的世界。   而且,他一定不是未成年人,书中对于杜杜和黑白国公主的爱情描写,一波三折,十岁的孩子一定无法体验。   还有,他把所有报酬捐出,说明他一定不缺钱。连歌星们的演唱会,经常还只是其中收入的百分之几捐给慈善机构。   他是谁?   明宜在网站上注册,然后发了一个帖子:“如果你是杜杜,恳请与我联系。我有个患白血病的孩子想见你。”   明宜承认她使用了欺骗手段,但是否则无法引起注意。网上已经有无数人“跪求”杜杜的联系方式了。   再不然,说出她的真实想法,更显得莫名其妙。难道说:我就是想找到你?   她关了电脑,走出去。小强站在阳台上抽烟。   她走过去问:“什么时候开始抽烟?”   “想你的时候。”这个二十岁的男孩子还是有些难过。   她也无能为力。突然小强熄掉烟,拍拍她,笑得很阳光地说:“骗你的,闲着无聊么。给你做早餐吧。”   “好,老样子。”   “我知道,两个煎蛋只煎一面,四片土司,还有白粥。”她的习惯他一清二楚。明宜突然想起苏觉曾经对赵一坡的一切了如指掌。   她抱歉地说:“对不起,小强。”   小强已经在厨房里,问:“你说什么?”   她又改口,说:“没什么,谢谢。”   小强和她面对面坐着,两个人都力图恢复正常气氛。   小强说:“我想今天挑一个女朋友。”   明宜听了差点把一口茶喷出来,难道真把自己当皇帝选妃了。她说:“是么,有什么人选?”   “一个是上次为我们设计相册的美院的那个女孩子,还有一个总是约我打篮球的女孩子。你说我选哪一个?”   “选你喜欢的那一个。”   然后她就知道说错了,因为小强听了,定定地看着她。她才是他喜欢地那一个。   她低头一口吃掉半个土司,然后抬起头说:“选那个美院的女孩子吧,那个漂亮。”   小强说:“好。”   她问:“你认不认识什么神通广大的人?”   “什么样神通广大的人?”小强问。她经常会有奇怪的想法和问题,而她又一心一意相信可以发生,这也是吸引他的重要一点。她说他还是小孩子,其实她有很多想法和做法还停留在孩童阶段。   “就是那种有办法打探出很多信息的人。”   “像麦肯锡那样的咨询公司?”   “不是,是一些秘密的信息。”   “私家侦探?”   她的眼睛左右转转,点点头说:“私家侦探也可以,有没有那种认识很多人的人?”   说了半天,小强放弃了,说:“你要什么信息?”   “我想找一个人。”   “有什么线索?”   “他写了一本书。”   “问出版社。”   “他是通过代理人和出版社联系。”   “找代理人?”   “如果他想让人知道,就不会通过代理人了。”   小强“嗯”了一声,然后抱住肩膀,一副你知道人家的意思还非要违背的表情。   明宜哈哈大笑起来。   然后她说:“不行,上天入地,挖地三尺我也要把他找到。”   小强叹口气,说:“什么时候,你也这样找我。”   “你天天在我这里,我不用找你;哪一天你故意要躲起来,我又何必找你?”   说完,明宜自己吃了一惊,现在变成是她说道理了。   小强听了,苦笑。他说:“我帮你找到代理人。”   小强肯定是通过出版社找到代理人,再通过代理人找到杜杜这一关更困难。   她接到苏觉的电话,苏觉给了她一个出版社编辑的电话。   明宜给她讲了事情的经过,然后说:“大姐,你好人做到底,我想要那本书的美编的联系。”   苏觉觉得不可思议,说:“也就是说,你对这个作者其实一无所知,但是你认为他是个成年男人,十全十美,而且不缺钱花。”   “对。”   “你要找到他是为了采访他,然后写我们说的那本书。”   “不是。”明宜问问自己的心,诚实地回答。她只是要找到他,至于还有什么,要见到以后再说。   “好吧,不管怎样,我帮你同美编搭桥。”   晚上她回到家,上网查看信息。结果让她欣喜若狂,她留下的信箱里有一封声称是杜杜的人的回信:   “唐女士:   对于您的孩子的病情,我表示十分遗憾。但是我因为身体状况,不方便外出。感谢你们喜欢我的书,但是我本人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。   以下是一些由我赞助的儿童白血病基金,或许对您的孩子有所帮助。   杜杜”   明宜把信读了一遍又一遍,看到里面关于杜杜的因为身体情况无法外出,她的心一次又一次觉得刺痛。另外,她确定他是一个善良有爱心,且从容自信的人。   于是她又回了一封言词肯切的信。   “亲爱的杜杜先生:   非常感谢您的来信。欢欢读到你的信,非常兴奋。她因为接受化疗,剔光了头发,加上身体不适,十分伤心。是你的书给了她另外一个美好的世界。再次感谢您。   欢欢有一些问题,想请教您。   为什么书中的主人公和您的笔名都叫‘杜杜’?这是因何而来?   您最喜欢的颜色是不是蓝色,因为书中杜杜的衣裳都是蓝色的。   杜杜所在的七彩国有许多动物,他尤其喜欢狗。欢欢也十分喜欢像阿里那样金色的寻回犬,可惜我们住在城市,无法养这样一条大狗,不知道你是否真的有这样一条狗?   谢谢   明宜”   明宜有些惭愧,因为虚造了一个患白血病的孩子。但是这一招确实有效。还有那些问题,其实都是明宜自己的问题。她想多了解杜杜。    麦克的酒吧   苏觉约明宜在麦克的酒吧见面。   仍然坐在吧台,麦克问:“美丽的小姐们,今天心情如何?”   苏觉听了,微微笑。明宜说:“麦克,今天心情好,我们不喝酒,对不起了。”   麦克很文雅地说:“希望你们天天心情好。”   “那你的酒卖给谁?”苏觉问。   “没关系,只求你有好心情。”麦克笑起来,嘴角有两条深深的纹。   苏觉看了,想起上一次在这里喝醉的表现,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。   麦克给了她们两杯橙汁,说:“今天我请客。”   明宜开始给苏觉讲述这两天发生的所有细节,一张嘴像机关枪,最后总结是:我要找到他。   苏觉问:“他说他身体不好,不方便出门,是暂时的,还是永久的?”   “我感觉是永久的。”光是这样说,明宜都觉得心里刺痛。   “那他哪里是十全十美的人?”苏觉奇怪。   “能写出那样故事的人,心灵是纯净美好的。”明宜为他辩解。   “那你找美编能问出什么?”   “他本人不出面,但是一定是他决定书里的人物形象。因为作者最了解自己笔下的人应该是什么形象。所以美编一定要和他交谈过。也许会有些线索。”   明宜讲得十分严肃,而且带有逻辑分析,苏觉很少见她这么认真严肃过,觉得十分可怕。   “你什么时候做起福尔摩斯来了?”   “谁叫形势逼人。”明宜故意长叹,这才像平日的她。   “美编我已经找到了,明天约他一起喝杯咖啡。”   明宜欢呼一声,拥抱苏觉,说:“好姐妹,谢谢你。”   然后,她又对麦克说:“兄弟,帮我给苏觉唱支歌吧。”   麦克也不推辞,问苏觉:“你想听什么?”   苏觉问:“真的可以么?”   麦克看着她,真诚地说:“为你,什么都可以。”   苏觉的脸腾的一下红了,明宜的一口橙汁喷出来,说:“老兄,你从前不是这么拽的。”   苏觉小声说:“你可不可以唱《偏偏喜欢你》?”   麦克二话没说,走上台去,接过吉他,对着苏觉这边自弹自唱起来。苏觉承认他唱得比迪克牛仔还要好。   明宜对苏觉说:“他喜欢你。”   苏觉没有反驳,脸愈发红了。   麦克是个中英混血,英俊得不得了,一头浅棕色长发,随意披散,很有点麦克约顿当年的模样。   麦克一首歌唱完,下面的人不肯放他走,于是一首一首唱下去:《卡撒布兰卡》,《你带走我的呼吸》,《忠孝东路走九遍》……   等他回来,大汗淋漓。明宜做了一件事,就是把苏觉的号码给了麦克,并且说:“记得要约会她。”   苏觉没有多说话,她就是喜欢会唱歌的男生,从前喜欢赵一坡也是从看他唱歌开始的。现在当然没那么容易被感动,但是这样的男人还是吸引她。   忽然,她们看见小强和一个女孩子走进来,明宜招呼他们。走近了,明宜发觉小强已经浑身酒气。   那个女孩子眉清目秀,下巴尖尖的。她挽着小强,笑了一下问他:“是你的朋友?”   小强皱皱眉说:“我老板和我老板的朋友。这位是麦克,酒吧老板。诸位,这是刘海正。”   然后他就自顾自坐下来,要了一杯啤酒。那个女孩也坐在他旁边,要一杯橙汁。   明宜觉得气氛不对,她起身要走。小强冷笑,说:“如果是不想和我坐在一起,只管说一声,何必我来你就走。”   明宜最讨厌有人这样说话,刚要发作,苏觉拉住她,说:“已经很晚了,别喝太多。”   两个人还没有走出门口,就听见摔碎酒瓶的声音和男女争吵哭闹的声音,是小强和那个刘海正。   她们又连忙回去,分别拉住小强和刘海正。明宜对麦克说:“对不起,明天我过来赔钱。”   麦克连忙表示不要紧。   于是苏觉陪刘海正回家,明宜送小强回家。小强在车上又哭又闹,明宜最终忍无可忍,中途停车,先让他吐个够,然后痛骂他:“一点不如意,就作成这样。不喜欢刘海正,为什么招惹她?不要说是为了淡忘我!你如果真是喜欢我,就不要萎靡不振,喝酒闹事来吸引我的注意,让我与心不安。你爱我,我不爱你,不等于我就欠了你的,我就一辈子对不起你!   从现在开始,如果你觉得每天和我朝夕相处太痛苦,你可以走。我介绍你给其他摄影师。或者你要出去散散心,我给你三个月带薪假期。否则,你就留下来,从此以后认真干活。”   小强不出声,明宜又把他塞上车,咆哮而去。   苏觉送刘海正回去,这个女孩子哭完了,就嘴巴紧闭,到了学校门口,她说声“谢谢”就下车,倒是爽快。    杜杜姓杜   明宜回到家,立刻打开电脑查邮件。果然又有杜杜的回信。   “唐女士:   听到欢欢的情况我很难过,生病的时候实在很痛苦。不知道您有没有联系我上次提及的基金会,或许有些帮助。   我的笔名和书中的主人公都叫杜杜,因为我乳名叫杜杜。写书的时候,想象是自己经历所有的故事。   蓝色确实是我最喜欢的颜色,因为蓝色是天空的颜色。我常常想象整片天空如果像七彩国那样,是七彩的天空,又是多么有趣。   我其实并没有一条狗,虽然我一直希望。小时候,我常常想象自己有一只像阿里一样的狗,和我一起玩耍,夏天,我可以带它去湖里游泳。   祝愿欢欢早日康复。   杜杜”   明宜并不是个容易伤感的人。但是不知道为什么,杜杜的信总是触动她内心最柔软的部分。   从杜杜的信中,明宜看出来这个人其实是写了一个自己的梦,在梦里,他圆了所有的缺憾。   同时,明宜对于编造有关欢欢的事的内疚更深了。她一直痛恨欺骗,没想到有一天,她不得不使用。于是她把自己想象成欢欢。   明宜回了一封信。   “杜杜:   首先,请叫我明宜吧。   欢欢每天晚上会听你的书入睡。附赠听书CD真是考虑周到,这样无法阅读的人也可以分享这个精彩的世界。   欢欢问:   杜杜的老师“幻影”是真实存在的吧?他对你一定也是严师慈父一般。他是不是真的那么博学,会讲一百八十三种语言,懂得医学,哲学和建筑?   还有莫斯官家,他幽默风趣,而且帮你应付幻影布置的功课?   你是不是真的有一匹白龙马,他会从你手上吃糖?   你讲了这么多可爱的人,书中杜杜还有许多小伙伴,可是真实的生活是寂寞的吧?   让我做你的朋友。   明宜”      第二天,小强向她请假。   她立刻同意。小强还告诉她,刘海正可以过来帮忙。明宜也没意见,他还是细心帮她考虑好了。   最后,小强低着头说:“昨天晚上的事,对不起。”   “我早忘了。”明宜干脆地说。   “其实你说得对。我一直仗着我喜欢你觉得全世界都欠我的,太可笑了。”   “傻瓜,算了。谁还记得那么多!”明宜笑了,小强腼腆的时候十分可爱。   “大侠,为什么你总能这么快乐?”看着她笑靥如花,小强又入神了。   “不开心的事在我心里没空间储存,如此而已。”她快乐,因为她选择快乐。   她拍拍他的脑袋,说:“你的那些道理呢,以前你不是都挺明白的么?”   突然,小强想起来说:“那个你上天入地要找的人,姓杜。”   “是么?”她欣喜若狂。   “这是他的代理人的号码。”小强给了她一张卡片。   明宜连声道谢,脸上乐开了花。   小强又说:“我不在的时候,你要好好照顾自己,太累了就不要接那么多活儿。饭要按时吃,身体不舒服,千万去看医生,出门记得锁门,下雨时如果没开车,要打伞,别耍酷。”   明宜告饶:“你歇歇吧,好像遗言一样。你记得回来的路就好。”   小强走了,还真不习惯没有这个人。刘海正已经坐在前台的位置,看到门口有个人,明宜还愣了一下,然后就爽快地走过去,刘海正立刻站起来,说:“唐小姐。”   “叫我明宜好了。小强都给你交待清楚了?”   刘海正点点头。   “小强还有点小孩子脾气,你多让着他一些。”这个女孩子一定是喜欢他,所以才忍受他的任性。他一甩袖子走了,还肯帮忙接替他的工作。   明宜和苏觉约了美编喝咖啡。   苏觉今天穿一件合体连衣裙,戴着一条细细的白金链子,手上还有一套的手链。她随时出场都要这么精细。   明宜还是老样子,体恤衫,沙滩七分裤。   美编是个男的,明宜只记得他姓张。   这人是个烟枪,从见面落座,他就拿出一包新的中南海,抽出一支点上。   明宜问:“张先生,您有没有和杜先生通过话,讨论书中的插图?”   “有。”他喷出一口烟。   明宜觉得心狂跳,接着问:“请你描述一下你们的谈话。”   他又狠狠地吸了两口,说:“当时我还没有开始画,他打电话给我,给我解释每个人物形象和特征。”   明宜问:“他是怎么描述人物形象和特征的?”   张先生又点一支烟。   “他说,杜杜是个顽皮的孩子,他的头发总是乱蓬蓬的,因为总是和小伙伴打闹,所以脸上也经常有泥点。   幻影,是个严肃的人,但是其实他慈爱关心杜杜,对他细心照顾。还有,他外形高大魁梧,让人望而生畏。   莫斯官家,是个已经秃顶的老头,微微发胖,有山羊胡,他风趣可爱。   黑白国的公主,也是个顽皮的孩子,粗心,丢三落四,总是很开心,有长长的卷发。   那只狗,叫什么来着?”   “阿里。”明宜迅速提醒他。   “啊,对,阿里,是一只牧羊犬,大,很大,有金色的长毛,勇敢机敏。”   明宜听完了,默默地喝咖啡。   苏觉问:“你觉得杜先生有多少岁?”   “二十七八岁吧,声音很好听。”   “你觉得是作者本人么?”   “应该是,否则不会理解得那么清楚。”   明宜突然问:“你觉得他快乐么?”   张先生听了,被自己的烟呛着了,猛地咳嗽起来。苏觉也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有难度。   “还行吧。”张先生咳嗽完了,回答了一句废话。   苏觉问:“你们只通过一次电话么?有没有修改的讨论?”   张先生说:“只有一次,我的设计一次通过。”他说着,又有些得意。   苏觉问:“你再仔细想想,通话时,有什么不同寻常么?”   张先生看看她们两个,说:“没有。”   “他有没有说他的真名?”   “没有,一开始,他就说‘我姓杜’。”   “有没有其他关于他本人的信息?”   “没有。”   “他有没有留下联系方式?”   “有什么问题找他代理人。”   苏觉和明宜都沉默了。   张先生说:“你们到底要找他干什么呀?我这么做可是违反出版社规定呀。”   明宜拿出一个白色信封递给他,他打开看看,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。   苏觉说:“麻烦张先生了。”   他拿着信封走了。里面是给他的信息提供酬劳。   明宜说:“我再去试试他的代理人。”   她又说:“他能够讲电话,所以他应该不聋不哑。不方便外出活动,或许是腿上的毛病。”   苏觉对明宜说:“小心走火入魔。”   明宜想想,大笑说:“还真是有点。”   苏觉说:“麦克约我去个派对。”   “去呀,有什么问题?你其实喜欢热闹。”   “我们两个真奇怪,明明你更外向一点,结果你却不喜欢人多。”   “你更内敛,却总是跟着一群人瞎浑。”   “这个杜先生,你到底打算怎么办?”   “我们现在每天通一封邮件。”   “这么土?像《电邮情缘》一样,说不定最后发现原来你们认识,而且还是竞争对手。”   明宜顽皮地吐吐舌头。    杜杜的代理人   明宜回到工作室,拿着小强给她的杜杜的代理人的卡片看过来,看过去。那是一个女律师,叫宋莺。   一看到律师,明宜已经头痛,立刻想到“伶牙俐齿”,“心思缜密”,等可怕的词儿,再加上是女律师,更加头痛。   要用什么办法打动这个女律师,让她帮忙联系到杜杜呢?   走出来,她跟刘海正说:“没什么事了,你先走吧。”   刘海正却说:“小强说下班时间是六点钟。”   明宜真是苦笑不得,不知道小强到底有什么魔力,让一个女孩子这样。   小强已经走了一个星期了。明宜问:“小强有没有和你联系?”   刘海正摇摇头,说:“他说,他不会和我联系的。”   这么绝,明宜有点义愤:“他这么跟你说,你还答应替他工作?”   “他说,等他想清楚了就回来,等他回来,会和我认认真真拍拖。”   “你信他?”   刘海正坚定地点点头。   “如果他不回来呢?”   “他会回来的。”刘海正丝毫没有犹豫。   明宜仿佛在哪里听过这样坚定的声音,没有一丝怀疑和犹豫,因为她从没想过的二种可能。   “哦,有你的信。”刘海正递给她一封信。明宜以为是促销广告,现在谁还写信联系。   没想到是小强的信。   里面是一张宝丽莱相片,是雨中的湖水。下面写着:西湖,苏堤,6月12。   他是要说他的心情么,就像雨中的西湖。还以为他去了什么深山老林里韬光养晦,谁知道是去了西湖。   明宜回到家,接着读杜杜的邮件。每次她都是洗净了手,泡上一杯茶放在旁边,一切进行得像个仪式。   杜杜说:“明宜:   幻影老师确实存在,他讲五十多种语言和方言,懂得文学,哲学,艺术,医学和击剑。   但是他对我很严厉,幸亏有莫斯官家帮助我。我其实没有马,但是如果我有,我就叫它“白龙马”。   我的确朋友很少,不过幸亏有许多书,广播,网上的新闻……   我很高兴你愿意做我的朋友。网上有许多人表示喜欢我的书,我都很开心。   希望欢欢早日康复。   杜杜”   原来他是那样寂寞。明宜因为开朗豪爽大方,所以也广结四方豪杰,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。平日里大家都联系不多,但是如果把她的朋友拉出来,必定是呼啦啦一个排。   明宜按功用把朋友分类,倒不是因为势利,而是人夹人缘,大家能够一起共同作的事情实在不相同。有些人可以一起打球,有些人可以一起逛街,有些人可以一起聊天,有些人可以救她于十万火急……   对朋友,明宜最够意思。有人需要帮忙,打个电话给她,她就万水千山,万死不辞。   对于杜杜,明宜决定走捷径:直接问杜杜要他的联系方式。何必通过什么女律师代理人,饶那么大的圈?   她写道:   “杜杜:   今天天气很好,天上没有云彩,一片澄蓝。一个朋友寄来从杭州拍的照片,是雨中西湖。都说此时的西湖最有韵味。   你平时除了写书,还做些什么?   我是一名摄影师,我热爱我的工作。我有一间工作室,里面贴满各种各样色彩斑斓的照片。那里也是一个七彩的世界。   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和读者见面,而且凡事都是通过代理人?   欢欢还是很想见到你,我也很想和你见面。我相信你一定会喜欢我的工作室和作品。   我们可不可以约个时间呢?   期盼回复。   明宜”   她看了一遍又一遍,最后闭上眼睛点击“发送”。   晚上,她在梦中见到了杜杜,杜杜骑在白龙马上,身边跟着叫“阿里”的金色牧羊犬,伸出手邀请她上马。   醒来以后很久,她的嘴角还挂着那个笑容。    麦克的派对   明宜和苏觉一起去参加了麦克说的那个派对。明宜是当天晚上的摄影师,带着刘海正。   那是个典型的酒吧派对,震天响的音乐,激情的舞蹈表演,穿着时髦袒胸露背浓妆艳抹的女孩子,还有各种肤色奇形怪状的男人们。   人越来越多,明宜觉得呼吸都困难。拍了两个小时,明宜终于突破重重人海,冲出来了。   刘海正冲着她的耳朵大声喊:“我再玩一会儿。”   明宜同意,只是她不明白还有什么可玩的。明宜坐在门口台阶上像狗一样喘气的时候,看见苏觉从里面走出来。她穿着一件红色肚兜式上衣,下面是一条黑色网眼镂空的裤子。一支手腕上戴了长长一串银光闪闪的手镯。   她出来走得急匆匆,而且显而易见脾气不好,高跟鞋的跟一下子拗断了。明宜刚刚要走上去,麦克在她后面追出来,拉住她的胳膊,苏觉力图挣脱,两个人推推搡搡。明宜又觉得不方便上去。   情急之下,苏觉打了麦克一个耳光,两个人都愣在当场。明宜硬着头皮走过去,拉住苏觉。苏觉脱了鞋,调头就走。   明宜拽住她,说:“脚不痛么?上车吧。”   两个人上了车,明宜才说:“姐姐你脾气真是越来越暴躁了,原来还会打人。有话好好说么。”   苏觉安静地哭了。   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   “为什么男人总是让人这么失望?真的没有一个十全十美的么?”苏觉拿出纸巾,轻轻擦掉眼泪。   “原来你也好这一口了。”明宜故意逗趣说。   “麦克吸毒。”   这是他们争吵的原因。   “也许只是大麻,大麻不碍事的。”   “你看我像是第一天听说毒品的人么?你怎么不说也许是面粉,或者是洗衣粉?”苏觉面对着明宜,一脸严肃地说。   明宜笑起来,因为尴尬。   她这才想起刘海正还在里面,给她打电话,让她自己回家。明宜开始怀念起小强,他从来都是一直跟着她,不会自己留下玩。如果爱一个人,真的可以为她默默做很多。   麦克的事,让明宜也很沮丧。回到家,她先洗手,泡茶,上网查邮件。可惜这一次杜杜没有回信。他也许因为明宜的邀请退却了。   明宜不管,她接着给杜杜写信。今天晚上的事尤其让她觉得一旦认定,就不能放弃。   “杜杜:   不知道你是否因为我提出要和你见面才没有回信。   我没有恶意,就是想看看你。你不知道,在知道你以前,我已经找你很久了,找得很辛苦。   有时候感觉很沮丧,就像现在。这个世界千疮百孔,饥饿,战争,毒品,爱滋,洪水,干旱,地震,海啸。只有在你的七彩世界里,才能找到梦想中的和平,安宁。常常,我听着你的书入睡,然后梦见书里的七彩世界,早晨闹钟叫我的时候,仍然流连在里面,不愿在这个世界醒来。   我还有一件事要向你坦白,求你原谅。并没有欢欢,她是我杜撰出来的,当初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,希望你能和我联系。我真诚地请你原谅我。   而且,我仍然急切地希望能够见到你。   你的世界应该有更多人分享。   明宜”    苏觉出走   第二天,明宜打个电话慰问苏觉。   苏觉说:“没事。突然觉得好累,想休息一下。”   “休息多久?”她舍不得,小强已经走了,苏觉再离开,只剩下她孤单一人。   “没想好,什么时候想好了,什么时候回来。”苏觉淡淡地说。和赵一坡离婚,其实已经像是把她胸膛剖开,只是她强忍着外表如故。每天晚上,她依然只睡床的右半边,仿佛赵一坡就在左边和她背靠背。   早上起床的闹钟,她依然设两个,第一个原是给赵一坡的,七点三十;第二个是给自己的,十点钟。当记者就是有个好处,轻易不用早起。   赵一坡有脚气,他的洗漱用具都是单独的,苏觉还是好好地收着他的东西。   答应麦克的约会是为了尽快摆脱这些从前的遗迹,没想到麦克也让她这样失望。   小强也那么说,什么时候想好了,才回来。   “去哪里?”   “明宜,如果是你,你去哪里?”   “杜杜的七彩世界。”她仍然流连那里。   “我去菲律宾。”   “啊,千岛之国。”   明宜想象着苏觉就这样在菲律宾的一个又一个岛上流连,很多年过去了,她还是没有回来。   她急忙问:“记得和我保持联系!”   苏觉笑:“还没走呢,就说联系。本来去就是为了隔绝。”   “求求你,不要吧。”明宜哀求。   终于苏觉答应定期和她联系。   晚上,苏觉和她一起吃饭,把房子的钥匙给她一套,请她帮忙照看一下,明宜一拍胸脯,答应下来。   在给杜杜的信里,她这样写道:   “杜杜:   我最好的朋友决定去菲律宾度假散心,因为最近这个世界上的男人令她很失望。   她本来一直不相信有十全十美的男人这回事,而我一直在寻找,可是现在她也承认非得是十全十美的人不可。   我还经常会翻一翻《小王子》看,里面把成人的世界和孩子的世界对比得淋漓尽致。(找一个小王子的话)   你还是没有回信,是因为生我的气么?我也无可辩解。   (再找一段小王子的话)   我在想,不如过一阵我也出去散心好了,什么时候想好再回来。苦闷到一定程度,就想逃避,可惜现在衣橱里已经藏不下我。   明宜”   然后,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,熄了灯在阳台上喝完。就在不久以前,他们都在这里和她一起谈心,一下子就这么都走掉了,因为这个世界让他们太过伤心。    苏觉的放浪生活   菲律宾的波拉克岛上,四面环水,水清沙幼,椰林树影,真是人间世外桃源。   苏觉到了岛上,立刻明白这是一个放浪形骸的好地方:岛上无论男女老幼,整日穿着游泳衣,最多女士再加一条色彩斑斓的沙龙。随时随地可以跳进海里畅游,或者租条帆船出海。   所有人在这里都悠闲似神仙。且不说游客,连酒店餐厅的服务人员都是一样,任何人到了这里,就全无时间概念。   开始的两天,苏觉还穿着吊带背心和短裤,到了第三天,已经和所有人一样,随时随地穿着一套翠绿色比基尼,偶尔扎条沙龙。在她身上,一条沙龙扎出无数花样,可以只系上半身,或者下半身,也可以裹住全身。让来自世界各地的男人都看得目瞪口呆。   每日的活动限于吃,睡,去酒吧。整个岛就那么一点点大。苏觉后来向明宜夸张地形容它的大小,是站在岛的一端,几乎可以看到另外一端。   苏觉每天睡到自然醒,必定已经接近中午;然后从酒店出来后右转,在第三家咖啡厅吃早午餐,她喜欢那里的牛肉和编成贝壳形的藤椅。吃完早餐,苏觉接着走下去,四处看看小店里的工艺品,随时停下来喝杯芒果汁,或者饿了就吃一餐。再晚一些,就走进某间小酒吧。在那里,来自全世界的男男女女互相搭讪调情,感觉实在好了,就接吻拥抱,最后还可以双双走进一方的酒店房间过夜。   苏觉立心立意要过和从前不一样的生活,这种事情不难发生。她听过各种语言讲出的甜言蜜语,附带热情的吻,偶尔醒来发现床上躺着陌生的人。真是绝对堕落。   过了一个星期,苏觉厌倦了整天只是呆在岛上。她租了一个当地人的帆船出海。船帆是漂亮的天蓝色,船身是白色,名字叫亚历山大。   天很阴沉,海上风浪也大,海水打在身上又冷又痛。海水已经全变成黑色,天上阴云密布,苏觉有些怕,拼命地抓住船上的绳子。两个当地人朝她喊些什么,完全听不清,然后一个浪打来,她整个人被抛下去。落水的那一刻,她想:不知道明宜找到那个人没有。   苏觉醒来的时候,以为这是海岛上的又一天。阳光透过两片窗帘的缝隙射入,借着这一线光,她看到床边有个男人拄着手杖站在窗边。   苏觉起身,用被子稍稍遮住胸前。自从来到岛上,她已经习惯夜夜裸睡。   见她醒来,他走近。她看清他。他穿一件白色真丝唐装,白色裤子,中等身材,文质彬彬。比较特殊的是,他的皮肤很白,不像岛上的人已经晒成蜜糖色。   他看得那么认真,她有些羞涩,问:“昨晚还好么?”   那人皱皱眉,显出不解的表情,没有回答。   突然,苏觉意识到这不是她的酒店房间,周围的布置简单,但是用料上乘。眼前这个男人也不可能是和她发生一夜情的男人。   然后她回忆起帆船,出海,风浪,落水。   她把被子更紧地裹住身体,有点紧张地问:“这是哪里?”   见那个人不回答,她用她所知的所有语言和方言问了一遍这个问题。这时,有个当地女人走进来,穿着沙龙。男人和她低声说了几句话,就出去了。苏觉注意到他的脚跛得很厉害。   那女人用英语同苏觉说:“你好,我叫里卡,请你先沐浴更衣。”   苏觉看到她,安心不少,问:“请问这是哪里,刚才那个人是谁,我怎么到了这里,你们要把我怎么样?”   里卡是个漂亮的菲律宾女郎,蜜糖色的皮肤,黝黑的头发,大大的眼睛。听到苏觉一连串问题,她笑了,说:“别担心,我们不会伤害你,一会儿艾力克会告诉你。”   苏觉已经习惯了这里人的友善,懒散,纯朴和快乐。她放心地接过她递过来的比基尼和沙龙。   可是走进洗手间之前,她禁不住又问了一句:“这是哪一年?”   里卡笑着说:“2004年。你不是错乱了时空吧?”   苏觉听了,也笑了。    西门吹雪和他的海岛   她随着里卡走进一个书房,一个漂亮的男孩子穿着沙滩装在等她。不是刚才那个男人,莫名地她有些失望。   看到苏觉,他走上来,咧开嘴笑了一下,露出整齐亮白的牙齿。   他自我介绍说:“我是艾力克,欢迎来到未名岛。”   苏觉说:“我叫苏觉。”   在舒服的真皮椅坐下,艾力克热情地问:“喝点什么?”   苏觉说:“如果可以,我需要食物,还有一大杯芒果汁。”   艾力克立刻打电话,请人送来。   然后他说:“我们有一些问题想问你,当然,也可以先吃完食物再说。”   苏觉丝毫不觉慌张,开玩笑说:“是有奖问答么?”   艾力克听了哈哈笑,搓搓手说:“美丽的小姐加上幽默感,更加可爱。”   苏觉说:“我也有问题,请允许我先说。”   “当然,女士优先。”   “这个岛就叫‘未名岛’?”   “是。”   “离波拉克岛有多远?”   “汽船三十分钟,飞机三分钟,游泳就看个人速度了。”   苏觉听了笑,又问:“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?”   “西门在沙滩上发现你。”   苏觉犹豫一下问:“今天早上在我房间的男人是谁?”   “他就是西门,是这个岛的主人。”   “他姓西门,叫吹雪?”苏觉眨眨眼。   艾力克哈哈大笑,说:“他不是西门吹雪。他叫西门瑞。”   然后,苏觉说:“轮到你提问了。你会不会问我最喜欢的歌手和衣服品牌?”   艾力克整理有关苏觉信息如下:   姓名:苏觉   国籍:中国   职业:财经记者   年龄:保密   出生年月:XX年月日   婚姻状况:离婚   来菲律宾原因:度假   最喜欢颜色:紫色   最喜欢歌手:刘德华   最喜欢影星:汤姆?克鲁斯   最喜欢吃的菜:青椒土豆丝   最喜欢的动物:松鼠   最害怕的动物:蛇   最敏感的部位:后颈   最想做的事:和一个十全十美的男人,在风和日丽的一天,扬帆出海   这些问题,平时如果有人问,会觉得奇怪。可是无所事事时,倒觉得有趣。   艾力克问完后,接到电话,然后他说:“西门想要请你在岛上住几天。”   苏觉想了想,说好。但是她的护照,机票和衣物都在波拉克的酒店里,艾力克周到地说:“别担心,我会请人去取。”   苏觉注意到,这里人人都十分礼貌客气。他不是说“派人”,而是“请人”。   接下来,艾力克问:“西门说如果你想参观岛上,我可以带你去。”   苏觉正要提出这件事,主人的周到让她觉得舒服。   这座岛比波拉克岛要小,但是有山,原来几座房子都建在半山腰。绝大多数时间,来往未名岛都是乘坐私人飞机。岛上的房子极其漂亮,有点日式的风格。岛上有十五个人,包括:西门岛主,私人助手艾力克,管家老蔡,护士柏芝,女佣里卡,大厨杰希,还有保安,清洁工等等。   苏觉发挥记者的才能,问了许多关于西门的问题,比如:   他是什么样的人,他的腿是怎么受伤的,他平时做什么,他为什么会如此富有……   艾力克说西门吹雪是个很好的人,只是因为有时被腿痛折磨会心情不好,但是待人和善细心;另外他平时工作,在网上买卖股票,还喜欢写毛笔字。剩下的,请苏觉自己问西门吹雪。   这个岛和它的岛主,这个被苏觉固执地称作“西门吹雪”的男人,此时此刻,很是吸引她。   见到柏芝的时候,她站在一棵椰子树下,穿着一条舒服的棉布裤,上身系一条沙龙。   “真是美女。”苏觉禁不住赞叹,旁边的艾力克也凝神看着她,苏觉便知道他们的关系。   下午,她和柏芝一起打台球。柏芝自然也成了她的采访对象。柏芝十分可爱,大约只有二十岁。不愿意回答的问题,她就嘻嘻笑着越过。   苏觉问:“西门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   柏芝带着崇拜的语气说:“他是个人人佩服的人,是个真的男人。”   苏觉笑了,问:“什么叫‘真的男人’?”   “告诉你吧,不熟悉的人看到他表面上有些冷冰冰的,其实他才热心体贴人呢。有什么事,只要他肯帮忙,就没有做不成的。而且,他最见不得女人和孩子受苦,他总是多为他们考虑一些。”   赵一坡曾经也是个大男人的人,觉得妇女儿童是弱者,应该加以保护。可是,人会变。   “西门这么好,你还是喜欢艾力克。”苏觉逗她。   提到艾力克,柏芝就笑着低下头,脸还是红红的。她说:“艾力克说他的命是西门救的,当年也是西门教他做事的。”   “做什么事?”苏觉抓住这点不放。   “不知道啊,男人们的事了。我爸爸还在西门家做事,不过西门受伤以后,就来到岛上住,和那边好像没什么联系了。”   “他是怎么受伤的?”   “三年前,有人偷袭西门的父亲,他挡了两枪。一颗子弹打中膝盖,一颗打中肺部。到现在,如果天气不好,他的腿痛得只能坐轮椅。也经常容易咳嗽。”   苏觉听了,不知怎么就为这个男人心痛起来。她最看不得男儿落泪,英雄末路。别看明宜大大咧咧,没想到和她一样。看到电影里有什么黑道英雄中枪了,为了保全自己的条女死了,两个人保证看完后都是眼睛红红的。不同的是,明宜会毫不掩饰的号啕大哭,而苏觉则是默默流泪。   “西门家是做什么的?”   “做生意了。”柏芝很自然地说。   “什么生意?”这个最重要,生意和生意可能相去甚远。   “不清楚,建筑吧。苏姐姐,或者你是廉政公署的,或者你是对西门有意思。”   苏觉一杆打中两个底洞,两颊绯红地说:“乱讲。我只见过他一面,一个字都没有讲过。”   “中国人不是讲究‘一见钟情’么?”   “和他?他像一块冰一样,看他一眼都差点冻感冒。”可是,说着她的手却抖得拿不住杆。   柏芝嘻嘻笑起来,握住她的杆说:“是艾力克教我打台球,第一次他在我身后,手把手教我握杆的姿势,我的手也是这么抖的。”   苏觉干脆放弃,转身就走,说:“口渴,我去喝杯东西。”   柏芝在她后面喊:“西门请你今天晚上七点一起吃晚饭。”   她的行李已经有人帮忙从酒店里拿过来。翻了半天,也找不到一件可以参加正式晚餐的衣服。虽然这里的人都穿得很随便,但是她看出西门吹雪是穿得规规矩矩的。   最后,她只好去找柏芝,问她借衣服。她犹犹豫豫地说出来,柏芝一听,就嘻嘻笑。然后拉着她在她的衣柜里随意挑选,她选了一件白色丝制的连衣裙,下面是鱼尾摆。   柏芝连连说:“你的眼光和西门哥哥的一样,这是他去年送我的生日礼物。”   苏觉又脸红了。   柏芝又借了她耳环,项链。当时是一气之下出走,根本没有准备这些。柏芝帮她,她反而觉得紧张得一塌糊涂,因为柏芝在耳边不停叽叽喳喳西门哥哥如何如何,什么他会开飞机呀,整幢房子都是他自己设计呀,他受伤以后是如何坚强……   苏觉只好打断她,说:“我只是在岛上度假,不小心失足落海,不是巴巴地跑到这里来要嫁给他的。”   柏芝却不介意,说:“你一定会喜欢他的。”   吃晚饭的时候,苏觉确定,她不一定会喜欢他。   七点钟,她被带入晚餐地点,是二楼的阳台。整个楼层飘着音乐,是些轻柔的钢琴曲。他已经坐在那里,见她到了,有些费力地站起身。他还是穿着上午的衣服,连表情也没有换,依然冷冷的。   见他这样,苏觉反而不紧张了。她说了句“晚上好”,见他没有反应,就拿起手边的饮料喝,没想到是一大杯芒果汁,她有点儿吃惊,原来他真的很细心。   晚餐是海鲜烧烤,两个人静静地吃,竟然没有说一个字。终于,苏觉受不住了,说:“你这样根本不是待客之道。”   他听了,停下来,习惯性地皱皱眉,看着苏觉。苏觉却被他看着有些紧张,咳嗽起来,他立刻把自己手边的水杯递过去,说:“我没有碰过。”   苏觉喝口水,停止咳嗽。心里因为他体贴的举动有些暖意,说:“我们就这样一个字不说么?”   他听了,慢慢说:“我已经很久没有和生人一起吃饭聊天,抱歉照顾不周。”   苏觉想了想,说:“为什么留下我做客呢?”   “因为你长得漂亮。”他坦然说。   这算什么原因?“如果不漂亮呢?”他的语气干脆没有让苏觉觉得是被赞美了。   “我们会送你回去波拉克岛。”他很自然地说。   “艾力克说你做股票生意,你想谈谈么?”   苏觉以为这可以成为他们的共同话题。   “不想。”他很干脆地说。   苏觉发现根本没法继续谈话,于是干脆闭嘴,只顾吃饭。  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,他问:“你从前学过芭蕾是么?”   苏觉吃惊问:“你怎么知道?”   “你走路的姿势。”她现在走路仍然有点外八字,明宜说她走路像鸭子。   她淡淡地笑了,点点头说:“结果芭蕾上一事无成,还落下这个毛病。”   “有什么关系。”他不以为然。   “据说你腿上的伤是枪伤。”苏觉故意说得很淡。   “是。”他没有遮掩。   “怎么发生的?”   “有人要杀我父亲,我看到挡住了。”他也说得很淡。   “你们家是黑社会么?”苏觉有一点点急切。   “是又怎样?”他似笑非笑地问。   “真的么?”苏觉有一丝兴奋。   他难得地笑了,淡淡地。然后说:“假的。女孩子一定是古惑仔的电影看多了,听到‘黑社会’三个字就兴奋。其实根本不是那样。”   苏觉有点不好意思。她想想又问:“你在岛上两年多了,不觉得闷么?”   他慢慢地咀嚼,没有回答。但是脸上的神情分明有一丝寂寞。   苏觉又说:“这个岛真是美丽舒服,最适合邀请一堆朋友过来欢聚。”   “你喜欢热闹?”   “我没有兄弟姐妹,小时候孤单得很。长大了总喜欢往人堆里扎。”她坦言。   他点点头。   然后他看看天边,说:“明天是个好天气,想不想出海钓鱼?”   苏觉使劲儿点点头,别人都觉得她那股精细劲儿,不是出海钓鱼的主,从来没有男生约过她钓鱼。到了岛上以后,她其实已经想了很久。   吃完饭,他们一起在阳台上看星星,西门吹雪给她指出一些星座,苏觉对这些是一无所知的,这会儿听得如痴如醉。   夜深,他送她回到房间,她才知道他就在隔壁,他们中间隔着一道门。而柏芝住在他的另一边。   洗完澡,苏觉靠在中间的门上,慢慢回味今天晚上的约会,她非常想告诉明宜这一切。    和杜杜约会   明宜固执地坚持不懈给杜杜写信。尤其是苏觉走了以后,她把写信给杜杜当成是发泄心事。   刘海正见她无聊,约她上街,她听了连连摆手,说:“逛商店肯定不是我的强项,走一会儿就腰酸腿痛,比跟拍一天照片还累。”   刘海正觉得奇怪:“你为什么不多做一些女孩子的事?”   明宜听了哭笑不得,说:“何谓女孩子的事?”   “逛街,打扮,八卦,做家务,煮饭。”   “我和男人一样做事,一样赚钱,为什么我一定要做女孩子的事?”她泼坡地说。   “小强就是喜欢这样的你么,大胆,反叛,爽快?”刘海正幽幽地说。   明宜立刻哑口无言。   刘海正微微一笑,说:“我其实一点也不嫉妒你,真的,我知道小强给你写信。但是,他是那种把重要的事留在最后作的人。”   明宜大方的说:“是呀。我们不过是各有所长。”   晚上,明宜反思刘海正的话。是么?她专门喜欢做别的女孩子不能做的事,这样便和她们统统与众不同了,她便得意了。   她其实一直希望得到妈妈的注意,但是无论如何不成功。所以长大以后,便养成这样的心理。   就像是要找个十全十美的男人,别人都说没有,她也知道人无完人,可是她固执的寻找着,就是因为要显得与众不同?   她稍稍有些迷惑了。但是她不喜欢过度深刻地思考,她认为就是因为想得太多,所以人才不快乐。于是很快甩甩头,打开电脑上网。   电脑里还是没有信。明宜反而愈挫愈勇,接着写下去:   “杜杜:   今天同事说我是个专门追求与众不同的人。或许是。我小时候一直希望得到妈妈的爱,即便没有她的爱,也是她的注意。可是千方百计耍宝,也没有成功。长大后,广交朋友,大约是觉得认识的人越多,就得到更多人的注意。   你应该是没有这样的心理障碍,你甚至不肯让人知道你。   其实,我现在只是想找到一个十全十美的男人,和他意乱情迷地恋爱,让我的身心完全被他占据,觉得拥有他就是拥有全世界;如果他看到我的好,其他人的意见则不值一晒。   幸亏平日有工作,有朋友,有你的书娱乐,才不会为这个无耻的心愿牵挂的太厉害。   明宜”   晚上,明宜发梦,是个很美的梦。她梦见一个像金城武一样的帅男,声称自己是杜杜,来到她的工作室找她。   醒来,明宜喃喃地说佩服自己的执著。然后,她心底里思忖,或许今天是个好日子,他会回信吧。梦里的情景那么真实。   今天,她和海正出去拍一个公司的重要会议。她被台上的翻译吸引了。那是个外形俊朗的人,真不知道一个人怎么可能在脸上永远保持那么温暖的微笑,而且千真万确笑得没有一丝牵强,猥亵。而且他翻译得很好很流利,英语语音是地倒的伦敦英。   她跟海正说:“看那个翻译。”   海正看了一眼,问:“怎么了?”   “很正点。”   海正不以为然,说:“大侠,他还没有小强帅呢。”   明宜不愿和她争辩。小强可能长得更漂亮,却没有他那股劲儿。   于是整场会议,明宜无论从哪个角度拍,总是禁不住看他一眼。   会议结束,明宜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收拾器材,他的钢笔掉了,滚在明宜脚边,明宜拾起来,交给他。   他接过去,微笑说:“谢谢。”便没了下文。   明宜咳嗽一声,说:“我叫唐明宜,是摄影师。”说完,明宜想把自己的嘴缝起来,整场她拿着个相机跑来跑去,现在手上还拿着三角架,她是干什么的明眼人不是一清二楚么。   那人听了,有片刻失神,然后立刻恢复说:“我叫杜远桥,是会议翻译。”   明宜干笑一声,说:“我知道。”   海正走过来,看见唐大侠平日的潇洒健谈的风采全然不见了,觉得好笑。不慌不忙说:“这是我们工作室的名片,有时间可以过来看看。”   杜远桥接过去,却说:“对不起,我没有名片。”这时,有个男孩子走过来,站在杜远桥身边,杜远桥便欠欠身,和他走了。   明宜目送他们远去,海正在她肩上拍了一下,说:“人家已经走了。不过是个普通男人,又木讷,有什么稀奇?”   明宜知道不同,她的生活中没见过那么光明温暖纯净的人。最起码从脸上看是这样。同行的摄影师多半恃才不羁,杂志社的记者们势利猥亵,客户公司的高级经理们精明虚假。所以出了校园,她从来不认识看上去仍然这么纯净的人。   下午洗出相片,海正发现有十分之一是那个翻译的单人照。她嘲笑明宜说:“不会吧,没想到你的口味这么差。”   明宜一拍桌子,说:“我知道你想说天底下最养眼的男人是小强,可惜我对他并不感冒。”   相处了这么久,海正喜欢明宜为人,两个人已经成了朋友。海正说:“正是,他再有一个月就回来了。”   明宜听了也开心,说:“他和你联系了,现在混在何方?”   “青岛。”海正把小强最近寄来的照片给她看。是一片海水。青岛的海因为是冷热水交流,所以腥味很重,海水混浊。照片里,天气晴朗,那片海看起来还算有些味道。   “不是湖,就是海,他倒是不亏待自己。照片拍得这么差,千万别说是我教出来的。”   海正笑着一把拿走照片。   明宜又说:“等他回来,你也不要走,这里反正需加一要个前台。这样你可以常常见到他。”   海正真心感谢她,说:“你为我们考虑这么多,你呢。”   明宜正辞穷,有人找她。在电话里,咪咪十分慌张,说:“明宜,你帮我劝劝大唐,这次他真的很生气。”   明宜说了一句“马上到”,就奔赴过去。   大唐是个网站记者,和咪咪认识了两年。两个人分分合合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。每次吵得惊天动地,但是咪咪总是放不下他。明宜是大唐的朋友,他们吵架,总是咪咪打电话让明宜帮她和大唐谈。   明宜赶到,咪咪和大唐一个屋里,一个厅里。   明宜问大唐怎么回事。大唐阴沉着脸说:“她非要结婚。”   明宜对于结婚这件事,也没有感觉,绝对不热心,大概是父母离婚造成的影响。听到这个问题,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劝。   于是她又进去问咪咪,咪咪呜呜哭着说:“我就是要结了婚才安心!现在我视全天下女人为敌。”   明宜听了,笑,说:“不用这么夸张吧,我就不喜欢他。”   咪咪说:“无关别人,是我自己心态问题。”   明宜奇怪,问:“他到底哪里好?”   “不知道,我只知道,被他搂在怀里,我就放心了,什么事都不重要了。”   咪咪也是个娇气的女孩子,但是为了大唐,她离开父母家,搬来和大唐同住,为他洗衣服做饭夜夜等门。他们住的地方离咪咪上班地方远,咪咪每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。   于是明宜又走出去,坐在大唐身边,和他一起抽烟,说:“甩不掉她,就和她结婚吧。”   大唐脸皱成一团,说:“结婚很恐怖你知不知道?”   明宜拍拍他肩膀说:“兄弟,你已经三十岁了,你自问有什么好?混了这么多年还没房没车,长得又没有多帅,才华只有咪咪看得见。要找个爱你比爱她自己多的人不容易。再说,结婚也可以离婚。男人,不怕有点历史。”   大唐听了,不怒反笑,问:“你是劝我,还是损我?”   “和你是老朋友,才讲真心话。女孩子,满足她这个要求,她对你更好。”明宜吐一口烟圈。   大唐狠狠吸了一口烟,把烟蒂扔在脚下狠狠地踩灭,然后说:“好。”   明宜大笑,说:“摆酒时,我给你做摄影师。”   大唐问:“你不是不赞成结婚,今天是怎么了?”   明宜一脸神往,说:“如果我有咪咪一半那么爱一个人,可能已经向他求婚。”   她希望爱一个人,而且不计较回报。   晚上,明宜收到了杜杜的信。她欣喜若狂。她一口气喝光茶,又去倒了一杯,重新坐下来,才仔仔细细读那封信。   “明宜:   抱歉一直没有回信,前几天生病了。   感谢你同我说了这么多,可不可以我们先作笔友,不见面的交谈往往更自在。   生活难免不尽人意,有时让我们失望,但总是五光十色,精彩纷呈。同时,如果实在想逃避,还有自己营造的想象中的世界。  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母亲,她在分娩时去世了。所以直到现在我仍然常常幻想她陪在我身边,看见我所做的一切,给我赞许和鼓励。   希望你的朋友在菲律宾找到快乐。   杜杜”   明宜万分激动地回了一封信。   “杜杜:   见到你的回信无比兴奋。还好你没有生我的气。就知道你是个豁达的人。   今天,我力劝一位朋友同女友结婚,成功。我实在羡慕那种不明所以,但是奋不顾身的爱情。恐怕只能用化学反应解释。   我的朋友至今没有给我任何消息,大概是在菲律宾乐不思蜀。   当生活让我太郁闷时,我便沉浸在童话书中,那里的世界既美又好。你的书里的七彩世界尤其让我沉醉其中。   明宜”   然后她又给苏觉打电话,苏觉的手机有语音信箱功能。   她说:“苏觉,你老兄过得怎么样?重新对男人有信心了,就回来吧。回来后立刻联系我。   又及,杜杜终于回信给我,我们会作笔友。   还有,今天看中个男人。   拜拜,我是明宜。”    和西门吹雪约会   对于苏觉固执地叫他“西门吹雪”这件事,西门并没有反对。   现在,他们坐在汽船上,西门把它驶进海湾停下来。他穿一件短袖体恤,和短裤。苏觉还是比基尼加沙龙。因为附近的岛屿都没有码头,所以刚才他们是涉水走上船。他背着一个包,苏觉则挂了一个小袋袋。但是苏觉知道他腿上的毛病,挽着他,问:“水很凉,不趟水不行么?”   “没事。”他淡淡地说,“你若不喜欢趟水,我背你。”他揶揄她。   还是他扶着她上了船,他问:“你担心么?”   苏觉眨眨眼,说:“我担心什么,你不是西门吹雪么?有什么是你做不来的?”   他笑。她发现他笑起来很好看。   海水是碧绿色的,苏觉几乎觉得她可以看见水中的鱼。西门帮她在鱼钩上挂好鱼饵,把鱼钩甩出去,鱼线放好,才把鱼竿交给她。她就安安静静坐在船头,等着鱼儿上钩。一会儿,西门收线,一条碧绿色的小鱼。第一次有人就在她身边钓起一条活蹦乱跳的鱼,她兴奋得哇哇叫。放下自己的鱼竿,去看西门的这条鱼。西门倒是习以为常,不发一言,把鱼扔进桶里。   苏觉拉起自己的钩,鱼没有钓到,连鱼饵也被吃光了。西门又帮她放好饵,她继续等待。   西门钓起第三条鱼时,她终于忍不住了,说:“我们换鱼竿,一定是你的鱼竿更好。”   西门一点不介意,把鱼竿交给她。然后西门一竿钓起两条鱼,她把鱼竿一扔,气呼呼地决定放弃。   西门也放下鱼竿,从包里拿出防晒霜给她,说:“再涂一些,小心晒伤。”   她鼓着腮帮子,说:“鱼都不肯上钩,还涂防晒干什么?”   西门禁不住笑了,说:“两者有关系么?”   苏觉说:“西门吹雪,你应该多笑。你笑起来很迷人知道么?”   他听了,移到她身边,帮她涂起来。他的手所到之处,她禁不住轻轻颤栗。   苏觉说:“你要教我钓鱼,我们今天的午饭就指望这些鱼了。”   “我钓的可以分给你吃。”   “我要自己钓。”她也很执拗。   于是他手把手地教她。他站在她身后,他的手握住她的手。其实她紧张得很,这个男人让她脸红心跳。有鱼轻轻咬钩,他的手轻轻一提,再收线,一条鱼就在她眼前跳来跳去。她高兴得举着这条鱼转来转去,而看着她的他也觉得前所未有的开心。   她终于算是亲手钓上来一条鱼,便满足了。她拉着西门坐回船舱,看他的手臂通红,问:“你没有涂防晒么?”   “女人才涂。”   她嗔怪:“西门吹雪,等回去的时候你就知道男人晒伤的滋味了。”   她从自己的袋袋里找出一瓶修复水,给他轻轻涂在双臂上。   “想不想潜水?”他问。   “好。”   他们戴好蛙镜,一起下水。这里的海水没有一点污染,只要把脸贴在海面上,下面的珊瑚和热带鱼色彩斑斓,仿佛触手可及。   还是他上船,把她拉上去,立刻把毛巾给她包住,自己还是湿着。她瑟缩了一阵,却发现他只顾着她。她拿起一条干毛巾,从头到脚给他擦干。   她看到他腿上的伤疤,就在膝盖处。显然是手术了几次,有不只一条缝合的痕迹。   苏觉抚摸着这些伤疤,问:“后悔么?”   西门把她拉起来,平静地说:“即便知道结果是这样,发生时我还是一样会做。”   苏觉掀起他的体恤衫,一边说:“让我看看胸上的疤。”   西门阻止她,说:“没什么好看的,倒像是你要强奸我。”   苏觉听了,害羞得低下头。她也觉得自己太大胆了,当初为赵一坡那样痴迷,和他谈恋爱时,也是规规矩矩的。   西门见她害羞了,转变话题说:“你想怎么吃这些鱼?”   “做鱼汤。在岛上,只能吃烧烤。已经很久没有煲汤了。”   “你大概有耐心为了一锅汤花上两三个小时。岛上的食物是粗糙了一些,你要是想自己煮饭,只管和厨房的厨师要材料。”   “我的手艺不错呢。这样,今天晚上我来做汤和甜品。”苏觉希望在他面前展示自己的才华。只有在二十岁时,为了引起赵一坡的注意,她才这样费尽心机。可惜,她从来没有成功,赵一坡一直到毕业离校,都不认识她。   船停下,他们照样还是要趟水上岸。沙滩上,艾力克和柏芝都在等着他们,还有一个陌生男人。看到他们的船,艾力克和柏芝都走过来,帮他们拿东西。苏觉兴奋地向他们展示战利品,并且说了鱼汤的主意。柏芝则走在西门身边,低声地和他说话。   那个男人一直抱着肩膀,站在沙滩上等着。看到他,西门脸色有些变得阴沉。   他穿着沙滩装,皮肤晒得黝黑,眼睛里有种邪气,但是苏觉承认,“他英俊得像个魔鬼”。这是苏觉在一本翻译的小说里看到的话,她一直没有见过这样的人,现在用在这人身上正合适。   苏觉一直扶着西门,他走得有些吃力。那个人走过来,看了看苏觉,说:“西门,怪不得住在这么千篇一律的海岛也不觉得闷,原来是有美人陪伴左右。你的腿可以涉水么?”   苏觉对于这个人的感觉就是“危险”。她本能地退到西门的身后。西门握紧她的手,对眼前的人说:“这是苏觉,苏小姐是我的客人。这是吴振宇,他是我兄弟。”   “同一天出生,却不是双胞胎,也不同姓。但是我们有同一个父亲。”吴振宇满不在乎地说,一脸玩世不恭。   回到房间,苏觉冲了澡。她打算去厨房准备晚上的鱼汤和甜品。   经过阳台,却看见吴振宇抱着肩膀背对着她,向外看去。她希望能够悄悄溜过,没想到他恰好转过身来,笑了一下,说:“苏小姐,你好象不喜欢看到我。”   这是事实,他让苏觉感到有些害怕。   苏觉却说:“吴先生言重了,我不过是个客人。”   “听说你从天而降,让西门意乱神迷。”   她根本不想继续这样的谈话,她完全不能掌控。于是她问:“你不用和西门商量事情么?”   “他这会儿在复健室里,他的腿受过伤,不能受凉。你一定还不知道吧?”   她转身飞跑起来,吴振宇的话让她又惊又后悔。一定是西门吹雪看到她那所谓“最想做的事”,才约会她出海。从他的肤色来看,他平时应该是万不得已才不会做的。   到了房前,她又犹豫了,不知道可不可以打扰柏芝帮他复健。这时,房门开了,柏芝从里面出来。见到她,吃了一惊。   苏觉一脸忧郁地问:“他还好么?我不知道他受不得一点凉。”   柏芝安慰她,说:“没事了,我已经帮他按摩热敷过,他总是自己不太注意。不过,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这么开心。”   “我能进去看看他么?”   “当然,他见到你就开心。”柏芝嘻嘻笑。   苏觉听了脸红。她推门进去,看见西门躺在一张床上,右腿上裹着一条特制的毯子。   西门以为是柏芝又回来了,没有动。她走到床边,俯下身,用手抚摸他的右腿。他才睁开眼见到是苏觉,要起身。苏觉按住他,难过地问:“痛得厉害么?”   他淡淡地说:“没事。”   “我根本不需要做什么鱼汤。”苏觉深觉内疚。   他坐起来,握住她的一只手,说:“我却想尝尝你的手艺。”   “你应该多多爱惜自己的身体。”   “我却不想因此失去好多乐趣。你开心么?”   “好久没有这么开心。”苏觉由衷地说。   “我也是。所以做什么都值得。”他的脸上掠过一丝笑容。   又有人推门而入,正看见两个人手拉手,情意绵绵的样子。   正是吴振宇,抱着肩膀,故意咳嗽两声。苏觉立刻脸红,想把手抽回来,西门却握得很紧,不肯放。   西门对她说:“你先去准备你的鱼汤和甜品吧,等不及尝你的手艺。”   吴振宇也说:“没想到我这么有口福,那我也不必急着赶回去。”   她一直低着头,走出去。   关上门,吴振宇对西门说:“她和小倩当年长得真像。”   西门没有理他。吴振宇耸了一下肩,说:“老头子下个月过生日,问你会不会去。他打算金盆洗手。”   这对西门也是个大新闻,但是他漠然地说:“我已经和这些没有关系。”   “他一定是想你过去,否则不会让我来问。”他坐下来。   “振宇,什么时候我们能够像正常的父子一样,互相问候,甚至是一起吃饭。他和社团完全无关,面对他也不会想起那么多血腥和死亡。”他黯然。   吴振宇嗤笑:“就是正常的父子也不一定做得到。反正我的话带到,去不去由你。”   两个人沉默,突然,吴振宇说:“那一年,我也在他身边,我没有扑上去为他挡子弹。”   西门没有回应。   吴振宇又说:“都说我们两个命中相克,最后只能剩下一个。所以你才离开是么?”   “一派胡言。”   吴振宇起身,大踏步朝外走。西门在他身后问:“谁会接替他的位子?”   他转过身,笑得邪气又有一丝凄凉:“是贵子。”   西门有些担心。贵子是他们的大嫂。两年前的火拼中,大哥丧生,他致残且失去当时的女朋友小倩,振宇只是轻微受伤。   振宇说得对,他邀请苏觉留下是因为她长得几乎和小倩当年一模一样。可是,小倩和她截然不同。苏觉是个温情娇美的江南女子,而小倩,就像个小野猫,一直跟他们混在社团里。   他轻轻叹口气,闭上眼,就看到小倩狐狸般地笑,眼睛精光四射,对他说:“你追我啊,追上我,我就让你吻。”他当然追得上她。   他也知道振宇当年也约会过小倩。他总是喜欢和他对着干,他的东西他总是千方百计去抢——爸爸,社团里的职位,小倩。   而他总是千方百计让着他,他妈妈一直没有得到承认,振宇小时候很是吃了一些苦。等到他妈妈在外面病死,老头子才接他回来。西门一直觉得西门家亏欠了他。   想着这些,他总是禁不住叹气。其实,曾经是社团的一分子,就没有人能够真正脱离。他们总是寻找各种机会叫他回去。那两颗子弹让他觉得有充分理由不再介入。   突然听到有人敲门,苏觉推门进来,说:“这么黑,怎么不开灯?”   见到他,她就微笑,说:“我都做好了,你现在过来么?”   她的如花笑靥让他有一丝恍惚,痴痴地看了她一阵,他点头。她把手杖递给他,一边在左边很自然地挽着他。   鱼汤很鲜美,他尝了一口,就看见苏觉满脸期待地看着他,等着他的评语。他说:“非常好吃。”   紧接着振宇一阵爆笑,说:“恋爱的人一定要这么虚伪么?你明明根本就不喜欢吃鱼。”   苏觉瞪着他,等他证实,他不在意地说:“这两年我的口味变了。甜品是什么?”   苏觉笑着说:“冰糖木瓜。”这道甜品她做得最拿手,这里有盛产新鲜木瓜。   吴振宇听了又是爆笑,说:“木瓜是让女人丰乳的,西门,你需要么?”   西门喝斥说:“振宇!”   苏觉转过头,问:“吴先生,你是不满意我做的东西,还是我这个人?”   吴振宇放下筷子,眨眨眼说:“哪里哪里,我喜欢你还来不及,西门喜欢的人我都喜欢。”   苏觉低下头去。这顿饭让她觉得十分艰难,匆匆吃完,就离开了。   西门也停下,一字一句对吃得正欢的振宇说:“她只是个客人。”   振宇头也不抬,说:“这鱼汤还真是鲜美,想来是怀着爱做的。”   西门认真说:“我是认真的。”   “是么?到时候你舍得放她走么?”振宇抬起头,“你知不知道,你最大的问题之一就是‘认真’。小倩当初跟我说,她就是怕你的认真。”   西门听到“小倩”,终于忍无可忍,一拳挥过去,将振宇打倒,他从地上起来,很不在乎地擦擦嘴角的血,笑笑离开。   从某一方面讲,振宇比他自己更了解自己,有些时候,他下意识地选择逃避。   在请苏觉留下时,他在心里对自己说,只是几天,他且放纵这一次。可是,扪心自问,他真的舍得她离开么?   腿上一阵刺痛,提醒他今天上午为了实现苏觉最想做的事所作的,这腿痛就是代价。   苏觉觉得郁闷,那个莫名其妙的吴振宇。离开餐厅后,她沿着沙滩散步,这两个礼拜的经历真是不同寻常。   西门吹雪,就这么闯入她的生活,她的心房。第一次,她觉得满心满眼都是赵一坡以外的一个男人。   在波拉克岛上,此时应该是游客们出去找酒吧享乐的时候了。而在这个岛上,被夜里的海风一吹,实在感觉冷清寂寞。   突然,她感觉身后有人,虽然有些怕,但是她立刻就转过身,原来是吴振宇。他嘴上叼着一支烟,红色的火光在夜色中忽明忽暗。他们都没有说话,然后吴振宇把烟扔掉,红色的烟头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。她觉得害怕,转头就跑,他并没有追上来。   她跑得太急,没有看清前方,猛地撞到一个人,她大叫起来,看清原来是西门吹雪。他不放心苏觉,出来张望。   他不知道她害怕的原因,但是紧紧把她搂在怀里,一边抚摸她的头发,一边喃喃地说些什么安慰她。   她开始颤抖着,渐渐平静下来。在他怀里,她感觉是如此安全,温暖。她不记得是他先吻了她的头发,还是她先吻了他的胸膛,然后是他的喉,然后他们同时找到了对方的嘴唇。   那一夜,她在他的床上度过。清早醒来,就像第一天早晨一样,他还是站在她的床边,拄着手杖。她拉起薄被遮住前胸,问了同样一个问题:“昨天晚上还好么?”   这一次,他微微一笑,仍旧没有说话。    雷电交加的约会   明宜对她的各种追求都很认真,唯有对于十全十美的男人,只听呼声,不见行动。   她张口闭口一个“缘分”,朋友们包括海正都笑她“装模作样”。   杜远桥没有打来电话,或是造访。海正说起时,明宜摸摸脸,说:“大概是老了,姿色大不如从前。”   “什么,男人们都是看上你的姿色么?”海正故作吃惊状。   明宜插着腰说:“扣你工资。”   “说真的,大侠,你为什么不肯逛街,买衣服,打扮自己?”   “因为这些不能给我满足感。”明宜一本正经地说。   “有什么给你满足感,除了工作?”   “十全十美的男人。”明宜小心翼翼地说。   “算了,唐大侠,那不过是个娱乐的借口罢了。从来不见你行动。”   “好吧,我是觉得天底下最靠得住的是自己,而我所依靠的不过是这份工作。无可厚非。”   说完了,连明宜都觉得悲哀。她把这些都写进信里告诉杜杜。杜杜说:“能够自食其力的人,其实应该觉得幸运。能够自己照顾自己,实属难能可贵。”   明宜没有想到,七天以后,她又见到杜远桥。她还是摄影师,他仍然是翻译。不过这一次翻译的又是另外一种语言。   海正看到明宜凝视他,说:“一个男人,永远挂着一副笑容,难道不累,难道不觉得闷?”   明宜却说:“世道这么艰难,还能笑得出来,实属难能可贵。”   结束后,她还在他不远处整理,整理得很慢,但是他没有走上来跟她搭话。过了一会儿,她终于整理完毕,场内人也走光。   她准备走过去打声招呼,走上去。他正好接到电话,说:“要等多久?”   最后他说:“好吧,我等你。”   明宜说:“杜先生,这么巧。”   杜远桥侧侧头说:“唐小姐,你好。”   外面阴云密布,山雨欲来风满楼。   明宜说:“不如一起走,我送你一程。”   “不必了,我住得很远。谢谢。”   “要不然一起去喝杯咖啡,一边等你朋友。”   他微笑着点头。   他一直走在她身后一点,离她半步距离,并没有为她开门,拉椅子。明宜并没有介意,她一向自助。   明宜径直问他:“为什么你可以一直微笑?”   他并没有为这个问题觉得突兀奇怪,微笑说:“因为生活中总有很美好的事,比如和你一起喝杯咖啡。”   明宜听了,低下头。他把甜言蜜语说得自然而然。   他问:“你很爱你的工作。”   明宜喝一口咖啡,说:“衣食父母。”   “应该不止如此。”   明宜哈哈笑,说:“对,还可以借机见到帅男。”   他听了,有些羞涩。   明宜连忙解释:“我不是说你。”又觉得不对,说:“当然,你也很帅……算了,越描越黑。”   她趴在桌子上笑得岔气。   他还是微笑。   突然之间,一道闪电划过,然后是震天响的雷,明宜大叫,瑟瑟发抖。杜远桥听见,说:“别怕。”然后伸出手,明宜握住他的手,打翻咖啡,湿了杜远桥的衣袖。杜远桥微笑说:“听说,打雷和闪电,不过是雷公雷母在天上敲鼓照镜子。因为光的速度比声音传播速度要快,所以人类先看到闪电,在听到雷声。是爱因斯坦发现光既有方向性,又有颗粒性……”   他就这样一直说下去,直到一切恢复平静,只剩下淅沥的雨声。他告诉明宜说:“好了,一切都过去了。”   明宜才反应过来,有些不好意思地说:“对不起,好丢人。”   “没事,很高兴有所帮助。”   “我付你干洗费。”他穿一身灰色麻制西装,价钱不会便宜。   “下次你来付咖啡钱好了。”   上次那个男生已经来了,站在他身边。于是他们都站起来。他们一起走出去,明宜鼓起勇气问:“杜先生,请问这位是你男朋友?”   她实在不能再犯一次同样的错误。   那个男生听了,表情古怪尴尬。而杜远桥则忍不住笑说:“对不起让你误会了,他是我的助手。”   “好,那么我可以约会你了?”明宜的脸通红,但是仍然鼓足勇气。   “我正在想,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听音乐会。”他说得真让人舒服。   “没问题。”她丝毫没有犹豫。或者一口答应,或者一口拒绝,明宜从来没有女性的矜持。   回到家,明宜觉得筋疲力尽。海正还关心她的际遇,打电话过来问:“有没有打扰你们的好事?”   “定了下一次约会。”   “是什么?”   “听音乐会。”   “够土。不过你可以装作被感动,泪流满面。然后他把手帕借给你,趁机握住你的手,你顺势靠在他肩上。”   跟明宜久了,可能都会染上习惯于想象的毛病。   明宜把约会告诉杜杜。既然同意作笔友,就不做非分之想。   她说:“他是我见过的两个之一面对一切如此从容的人。尽管知道了这个世界的真面目,仍然如此乐观。另外一个是你。   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我太过主动。”   杜杜回信说:“明宜,勇敢主动的女孩子是可爱的。而且你在生活中也非常乐观从容。你也应该多微笑。”   第二天,她立刻咨询刘海正,问她可不可以陪她买一身衣服。   刘海正揶揄说:“为了音乐会?”   没想到,她凛然说:“正是。”   已经是七月天,走进服装店,海正一套套递给她挑,她则一直呆在试衣间,一会儿出来一次给海正看。   过了一小时,她求饶,说:“为什么去音乐会一定要穿裙子?”   “要么你就穿拖鞋短裤体恤衫,让他有理由假装不认识你。”   最后,明宜无可奈何地买了一件黑白相间的连衣裙。   海正羡慕地说:“你腿那么长那么直,穿裙子真漂亮。”   明宜笑,爽快地说:“你挑一件,我买单算是谢谢你帮忙。”   海正推辞,明宜坚持,结果送了海正一条裙子。   一整天,明宜无心工作。   海正奇怪,问:“什么场面你没见过,怎么这么紧张?”   “如果你觉得这个人可能就是你一生要等的人,你会不会紧张?”   “没那么严重吧?听说你的男朋友换得像走马灯一样。”海正怀疑。   “你几时看到了?”   “就算不是真的,也没见你认真过。”   “那是因为他们不是那个人。”   “十全十美的男人?”   明宜点点头。   “没想到你会是个相信爱情的人。”海正若有所思。   “我为什么不是?”   “你是专业人士。”   “一派胡言。”   杜远桥按时来接她。开车的是他助手。他安静地坐在车里,那抹微笑仍然让明宜心动。   明宜一上车,他说;“香奈尔五号。”正是明宜用的香水。   然后他又说:“你今晚一定很漂亮。”   明宜说:“谢谢,你一直都很帅气。”   但是又觉得不对劲,但是她没有仔细思量杜远桥这句话。因为她急于把礼物给杜远桥。是她精心放大加工的一张杜远桥的照片,她选了一个木质的相架。   她递给他,说:“送你礼物。”   杜远桥有点犹豫,问:“是什么?”   “你拆开来看啊。”   杜远桥说:“我生来目盲,对不起一直没有跟你讲。”   明宜觉得不可思议,他一举一动完全不像一个盲人。她失声说:“不可能。你走路甚至不用手杖。”   杜远桥仍然微笑说:“那是因为我可以跟着身边的人的脚步。不过我看不见你的礼物。”   “对不起,真的。”明宜无比惭愧,同时为他心痛。   明宜给他解释:“这是你的照片,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拍了好多张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他摸索着相框。   “因为你的微笑打动我。”   杜远桥笑得很开心。明宜再也忍不住,揽住他的头,轻柔地吻他的眼睛。   开始的时候,杜远桥因为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身体僵住了。慢慢地他抚摸明宜的脸颊,湿湿的,她已经眼泪涟涟。   “嗨,怎么了?”他问。   明宜没有回答,她吻上了他的唇。他的唇是柔软的,轻轻颤抖着。明宜是那么小心翼翼,像是摩挲一只易碎的瓷瓶。   从那天起,明宜和杜远桥一起时,永远拉着他的手,在别人眼中他们是一对登对的男女朋友,极少有人看出杜远桥是盲人。       21 海岛突变   自从那天开始,苏觉便顺其自然地和西门吹雪在一起。苏觉看他写字,给他研墨,和他讨论世界金融经济,给他做糖水,晚上一起散步。   如果遇到阴雨天,西门的腿痛得实在无法走路,她便整天在屋子里陪他。她因为从前跳芭蕾练功,会给自己按摩,就代替柏芝帮他按摩。他十分不愿意坐轮椅,她便扶着他去洗手间。西门并不反对,他对于腿上的伤没有一点介意和自卑,只有他知道,是这伤换来了这份宁静和自由。   因为病痛,西门总会有些心情不好,更加不肯说话。她就蜷缩在他身边,也悄无声息,时而给他倒杯茶。   她从来没有问过他到底为什么会发生枪击,也没有再问他家的人是做什么生意,这些和他这个人在她看来毫不相关。   晴朗的天气,两个人往往随意聊天。   苏觉问西门吹雪:“在岛上,所有人都可以随意穿着么,他们都没有制服?”   西门说:“这个岛上已经这么闷了,他们若是连选择衣服的自由都没有,还有什么意思?”   “看来你真是个不错的老板。”   西门微笑着,没有说话。苏觉喜欢不太多话的男人,男人太会说话,让人觉得华而不实。   一天,苏觉和西门散步,她指指山上的其他房子问:“其他的房子做什么用?”   “客房。”   苏觉不解:“我怎么从一开始就没有睡客房?”   西门看她一眼,打趣说:“你要睡客房么?”   苏觉咬着他的手,向他撒娇。好久没有这么快乐,远离尘嚣。忽然,她又想,怎么回去呢,还回不回去呢?   西门文:“有心事?”   苏觉摇摇头。他就不多问。其实她的心事他猜也猜得出,一个柔弱的女孩子,在这里没名没分,他又没有许她任何将来,她难免会有些顾虑。   他问:“你的签证什么时候到期?”   总会有事到临头的时候,现在终于来了。她低下头,小声说:“还有三十天。”   他也小声地问:“或许你想延长一些时候。我请人去办。”   苏觉听了心跳得厉害,问:“你希望我延长多久呢?”   “无限期好不好?”他试探地说。   苏觉不说话,也不敢看他。这分明是在表明心迹。   他又有些担心地说:“可是又怕你觉得这里闷。”   苏觉还是没有说话。   他接着说:“什么时候你觉得闷,我们也可以出海,还可以坐飞机去其他地方玩。”   他看看苏觉,她的脸通红通红的。   “这岛很小,却有一个好处,我们如果吵架了,无论你跑到哪里,我都找得到你。”   苏觉听了,终于笑出声来,说:“你不是又有船,又有飞机么,我干吗一定呆在岛上?”   这回西门倒是讲不出话了。   晚上,躺在床上,苏觉问西门:“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?”   半晌,西门低声说:“一开始。”   “那天早上?”苏觉来了兴致。   “不是,在沙滩上。你昏迷不醒。”   “那怎么可能?你还不认识我,我当时肯定像死人一样。”   西门没有回答。就是那样,苍白的脸,凌乱的头发,就像小倩当年死去时一样。然而她又完全不像小倩。艾力克问她问题时,他就坐在外面,透过特殊的玻璃,里面的情况他看得清清楚楚。她娇俏,细致,纯净,水做的一样。他的世界从来没有这样的女子。所以他才请她留下来,他想多看看她,原就是藏了这份私心。   西门问她:“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。在岛上一天两天,一个月两个月是新鲜舒服,呆上一年两年,就闷得很。还有,过一阵,你一定会想念朋友以及可以一起喝茶购物的生活。”   “你为什么不上岸?”苏觉好奇。   “我,不喜欢外面太吵。”他轻轻叹了口气,苏觉便不再问下去。   终于,苏觉忍不住要出去购物。西门请艾力克和柏芝一起陪她去。由艾力克驾驶飞机,飞去马尼拉。   西门请他们代为买一种雪茄。   苏觉知道他不吸烟,但是没有问是要给谁。她有一样本事,就是很少问男人问题,当然为了工作除外。   倒是柏芝问:“是不是要送给西门伯伯的生日礼物?”   西门点点头。过了一会儿,苏觉问柏芝:“是西门吹雪的爸爸?”   柏芝说:“嗯,很快就是他生日,听说他要那一天宣布退休了。”   “他们父子的关系如何,好像很少联系。”   柏芝笑笑说:“西门伯伯人很和善的,对手下的人又好。我爸爸跟了他三十多年了。”   艾力克打断她们说:“两位小姐,专心购物吧。”   坐着专机而来,他们买的东西肯定要对得起这趟飞机。苏觉看到一种电热宝,很小巧,通上电五分钟,可以持续热上五个小时,她想到西门吹雪受不得一点凉,就买下来给他。   回到岛上,三个人感觉不太寻常。有另外一架飞机,还有几个陌生人,穿着黑西装站在沙滩上和大厅里。   里卡告诉他们,吴振宇和这些人一起来,还带着一个受伤的女人。现在西门正在复健室里面给那个女人疗伤。   艾力克和柏芝听了,都赶过去。苏觉苦笑,艾力克是西门的助手,柏芝是护士,两个人进去理所应当;她虽然有些担心也想见他,却仿佛是个多余的人。   于是她回到自己的房间。这里最大的娱乐就是百多个卫星电视频道。她干脆在屋子里看电视。   不过她越发好奇西门家到底是做什么的。不停有人受伤,不是正当生意人应该经历的。而且发生这种事,原应该直接送进医院,联系警方,却冒着生命危险跑到岛上来。   看着电视,带着疑问,饿着肚子,她却睡着了。   醒来,发现西门一夜未归。看不见他,她心里像是少了件什么重要的东西,空空的。   她忍不住,问明西门在哪里,就去找他。他在其中一座客人房里。刚到门口,三个黑衣人就拦住她,苏觉吓了一跳。   这时,吴振宇从里面出来,还是抱着肩膀,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。不过这一次,他的手上缠着绷带。   他向那些人示意让她进来。他似笑非笑地说:“早啊,以前西门从来没有把陌生人留作客人,还留得这么久。”   苏觉躲着他,靠着墙,问:“我能见见他么?”   吴振宇用一只胳膊撑住墙,低下头离她很近,说:“一日不见,如隔三秋?”   他总是让苏觉感觉危险。苏觉侧过头,说:“请你走开。”   吴振宇不理会她,仔仔细细地看她,语气中竟然带着些许温柔,说:“你倒和她长得真像,尤其是眼睛和嘴。”   苏觉听了好奇怪,而他离得那么近,说话间呼出的热气让她让她两颊绯红。   她问:“我像谁?”   这时,传来西门的声音,怒斥吴振宇。他便轻轻松松地放开她,又恢复了玩世不恭,说:“我正要带她去找你,她可是心急得很。”   她跑去西门那边,拉住他的手,看他一副疲惫的样子。后面又传来脚步声,她回过头去,看见一个高挑的女人,三十多岁,短发,穿黑色唐装,右手臂缠着绷带。   西门见了她,走过去,察看她的手臂,轻轻问:“怎么起来了?”   他的动作言语都是轻柔的,苏觉发现她嫉妒得很。   贵子微笑说:“这点伤不算什么。”   西门看她尴尬,给他们介绍说:“这是贵子,这是苏觉。”   贵子伸出左手同苏觉握手,她的握手很有力度。   西门说:“一起吃早餐吧。”   四个人的早餐很难吃。吴振宇干脆不管不顾,西门因为贵子是右手手上左手不方便,所以一直照顾她,他们三个又明显有事不能当着苏觉的面说,苏觉想同西门吹雪讲的话又不方便在他们面前说,于是大家都不作声。   倒是贵子开口,说:“苏小姐喜欢菲律宾么?”   苏觉说:“我只在岛上呆过,很喜欢这里。”   “这个岛,我们买下很久了。年轻的时候,我总觉得这里闷,最多度假呆上两个星期就受不了了。现在看来,西门真有先见之明,这里是个世外桃源。”   吴振宇说:“她到岛上的经历才传奇呢。”   贵子问:“西门,你还没告诉我呢。”   苏觉看着贵子对着西门很自然的亲密微笑,心底里实在不爽。而且她就是当事人,贵子偏偏去问西门。   于是苏觉说:“我做帆船出海,不慎掉进海里,被冲到这个岛上。”   贵子皱着眉笑了,说:“这倒是有趣。苏小姐是一个人来度假?”   “对。”苏觉不愿多说。她想,如果是明宜,一定爽快地告诉人家她是刚刚离婚,心情不好,所以一个人来度假。什么都一下子讲明了,别人反而不好再多问。   她胃口全无,随便找个借口,说了句“抱歉”就走。西门追出来,说:“对不起,昨天事情紧急,没有机会跟你说。”   “你忙吧。”和明宜不同,苏觉若是生气,便不容易消气。   西门看出来,说:“你不会是吃醋吧,贵子是我大嫂。”   苏觉脸色稍霁,但是想,叔嫂之间的故事,自古以来就有传统。她倒不怀疑西门有什么,可是就是不爽。   西门也发现苏觉执拗的一面,哄女孩子他不擅长,真是难办。   苏觉转身要走,他拉住她的手,也不知道该说什么。看到他为难的样子,还有黑眼圈,苏觉又心疼了,说:“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吧,有时间回来休息一下。我褒了汤给你。”   西门觉得心头一热,这样的女人才让男人觉得像个男人。   吴振宇和贵子说:“你觉得她像么?”   “九分像。但是西门不光是喜欢她的长相吧。”   吴振宇摇头,邪气地笑。   西门又走进来,他们停止议论。   贵子说:“这一次,是斧头帮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。务必保证老头子生辰那天不出事。”   西门说:“贵子,我不想再过问社团的事。”   吴振宇说:“你以为真的可以在这个岛上与世隔绝,脱得干干净净?”   “事在人为。”西门漠然地说。   “你大可以昨天拒绝我们上岛。否则,总有一天——”   贵子说:“我们今天就离开,多有打扰。老爷子信得过我这个外性人,我必将万死不辞。”   西门说:“帮忙把我给爸爸买的礼物带走。”   临上飞机前,西门说:“不要轻举妄动。”   贵子有些怅然,说:“你最吸引我的,就是永远这么稳,这么从容。西门义总是热血沸腾,难免鲁莽出错。”   西门叹口气,说:“大哥有情有义,是条汉子。”   贵子笑了,说:“如果当初两家联姻,我嫁的是你,可能现在也在这里逍遥了。”   西门低下头,不语。   贵子又说:“本来,也不用到你这里来。可是,总算找到个借口,来看看你,也看看你的女朋友。”      苏觉正在厨房煲汤,西门走进来,她笑着让他就着汤勺尝一口。西门忽然觉得,此情此景就像是普通夫妻的生活了,这正是他一直想要的。   于是他情不自禁在后面抱住苏觉。苏觉靠着他,说:“去休息一下。”   “你陪我。”   他们就手牵手回去房间。苏觉给他看她买的东西,又把电热宝充电,交给他。并且说:“当心烫。”   他一下子把苏觉也拽上床,苏觉身材娇小,搂着她睡让他安心。   接连的几天,西门出奇地温柔多情。人前人后也不避讳对苏觉的情谊。   他让苏觉讲她小时候的事,讲江南的水乡。苏觉出身书本网,爸爸妈妈都是大学教授,祖父也是个对历史很有研究的老学究。从小,苏觉特别厌烦整天习字,学画,总是找机会跑出去找一堆伙伴玩耍。   西门觉得好笑,说:“没想到你小时候那么调皮。幸亏长大了还是温柔端庄。”   “所以才被你欺负。”   他抚摸她的头发,说:“其实是外柔内刚。”   苏觉问:“你告诉我,我长得像谁?”   西门听了楞住,问:“振宇跟你讲的?”   苏觉见他神色黯淡,点点头。   西门不肯正面回答:“你就是你,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中国江南的女子。”   苏觉于是不追问,说:“今天是你父亲生日,你不去参加?”   西门淡淡地说:“我不愿意帮他做事,他见到我恐怕不高兴。”   苏觉说:“我父母也经常不满意我这样那样,但总还是高兴我去看他们。”   出来这么久都没有联系,她有些想念父母。   西门叹气,捧着苏觉的脸,说:“我有没有说过‘我爱你’?”   苏觉一愣,脸红了,低头说:“没有。”   西门认认真真地说:“苏觉,我爱你,不是因为你像任何人。”   苏觉深深地吻他,说:“我爱你,虽然你并不叫‘西门吹雪’。”   苏觉觉得西门的温柔有些不同寻常,而且他有时暗暗叹气。可是他不同她说,她便不问。   凌晨,苏觉睡梦中被电话铃声惊醒。西门讲了几句话,就起身。他嘱咐苏觉收拾好自己的东西,就出去了。苏觉没有多问,只好照办。她看着西门吹雪一连串利落的动作,冷静地神气,她开始想象当年他一定是身手敏捷,还有他飞身给父亲当那两枪又是何等勇气。   柏芝被叫来陪着苏觉。苏觉问她:“岛上经常会出这种事么?”   柏芝也有些慌乱,摇摇头。苏觉倒是不觉得害怕,一切有西门吹雪。不过她不由得担心他。   天大亮时,艾力克进来叫走了柏芝。过一会儿,她忍不住出去,走到书房门前。听到里面柏芝号啕大哭,她敲敲门走进去。   西门看到她,沉静地说:“艾力克会送你去马尼拉机场,去拿行李。”   苏觉慌了,问:“现在?”   “立刻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   “做客总不能永远做下去。”西门看着她说。   苏觉不能置信,就在不久前,他们曾经说过永远住在这个岛上;就在今天,他们还说过爱对方。   “走可以,我要知道真正原因。”苏觉执拗地说。   有人已经把苏觉的行李拿来。艾力克拿起行李,带着柏芝走了。西门抱起她让她坐在书桌上,抚摸着她的脸颊说:“跟着艾力克走,回家去。三个月内我去找你。”   “如果你没来呢?”苏觉流泪了。   西门的手有些颤抖,说:“如果三个月我没有去找你,就忘记我。”   “那我就不走了。”   西门狠下心说:“你留下只能坏事,我说你走就走。”   苏觉流下更多泪:“那你要应承我三个月内一定会来找我。”   西门点点头。其实他并没有把握。   苏觉主动去吻他,两个人吻得昏天黑地。艾力克在门口敲敲门,说:“都准备好了。”   西门说:“走,我不送。”   苏觉说:“我也不跟你道别,三个月后见。”   坐在飞机上,艾力克表情严肃,和他平时完全不同。苏觉哭着问他:“求求你,告诉我发生什么事?”   艾力克仿佛惜言如金,说:“我不能。”   苏觉听了,反而停止哭泣,安静下来。    22 病房里的教导   第二天,明宜返工。   海正看着她说:“气色好极了。一击就中?”   “差不多。”名宜忍不住微笑。   “是我挑的衣服管用吧?”海正来了八卦的兴趣。   明宜不理她。她写信给杜杜:“遇到个十全十美的男人,虽然他目盲,却丝毫不觉得是缺憾。每次握着他的手,感觉前所未有的满足。每天等他的电话,听到他的声音,眼前就浮现出他的微笑。这就是我所追求的爱情吧。有时候,也觉得心痛,他无法想象你想象的七彩世界。”   正值盛夏,每天将近四十度高温。明宜和海正就这样白天扛着相机到处跑。   她又收到小强的照片,是在麦当劳门口,拍的是坐着微笑的麦当劳叔叔。下面什么都没有写,看来他已经心情大好。   突然一个客户的要求是连续拍摄五天,每天把照片挑出,晒好。所以明宜只得白天拍照,晚上和客户一起挑照片,洗印。   明宜打电话给杜远桥,十分懊恼地说:“这几天需要加班工作,不能见面了。”   “爱惜身体。晚上睡前给我打电话。”这是杜远桥能够想到为她做的,她突然闯入他的生活,一下子来势汹汹,丝毫没有给他任何准备,她已经爱得轰轰烈烈,而且口口声声已经找了他一辈子。   他想起她两次都没有发现他是个盲人,然后等到知道了,又仿佛这也是他的优点之一。   他知道她在外号称“唐大侠”,性情比男人还豪爽开朗。可是和他一起,她又好像是个小孩子,会撒娇,会耍赖。   她捧着他的脸对他说:“我积攒了二十五年的感情,都在这一刻给了你。”   对于这样的女人,很少有男人会不爱。而他,知道明宜也已经很久了。每天总有段时间,他会坐在电脑前给她回信,在信里,他叫杜杜。他也不知道有一天明宜发现他就是杜杜,会有什么反应。可是,他还是不想告诉她。有两种渠道和她沟通,他才认识完整的她。   明宜每天做到半夜一两点,第二天又要七点钟开工。她知道杜远桥是很有规律十一点睡觉的,又不好打扰。白天工作,精神高度集中,又无法通话。   但是她坚持给杜杜写信:“生平第一次发现,我会认认真真地思念一个人。自己一个人,回想他的容貌,微笑,和他手握手的感觉。一切都这样甜蜜。”   杜杜回信:“明宜,看来你这次是真的坠入爱河。注意不要陷得太深,男人都不可靠。不过我确实为你高兴。”   明宜觉得好笑,问他:“你不会是嫉妒吧?快找个女朋友拍拖吧。”   海正就这样成天跟着她,结果到了第五天,两个人都中暑,下午接连头晕呕吐。   海正恹恹地说:“不行了,这分明不是人干的活。”   明宜却说:“不干,只好喝西北风。”她想起杜杜,不是人人都不缺钱,能够把赚的钱全部捐出。   她仍然希望有一天可以见到他,不是事先安排,而是无意中巧遇,然后未经介绍,他们都认出了对方。   终于熬到活动结束,明宜恨不能立刻见到杜远桥,倒在他怀里大睡三天。楼下停了一辆很大的黑色房车,明宜走到门口,有人从里面出来走到明宜面前,是杜远桥的酷酷的助手阿东。明宜好不惊讶,不敢相信他会来找她。   她高兴地叫他,然后他请她上车,车上有她朝思暮想的人。杜远桥穿一身白,静静地坐在那里。听到她上车,就微笑着一把拉过她。她疲惫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,舒服极了。   她问:“你怎么来了?这里很不方便的。”   “想念你。”他直白地说。   听到这一句,她便满足了。车里很宽敞,她躺在座位上,头枕着杜远桥的腿,说:“每天收工已经是凌晨,想打电话又怕打扰你。”   “每天想你到失眠。”他坦然说。   明宜吻他的手说:“杜远桥,原来我寻寻觅觅到今天就是为了遇到你,然后爱上你。”   然后,因为太疲惫,她放心地在杜杜的腿上睡着了。   她做了一个很美的梦,她梦见杜远桥带着她骑马回到城堡,然后抱着她走进海蓝色的卧室,卧室的床上铺满玫瑰花瓣。   然而第二天,她醒来,确确实实是躺在杜远桥的床上,枕边有一支带着露珠的玫瑰花。   她喃喃道:“真不容易,自由穿梭于两个时空。”   门开了,杜远桥轻手轻脚地走进来,分明是怕吵了她。见他朝她走过来,她静静地不动。   杜远桥轻轻坐在她床边,仿佛是看着她睡觉。她拉住他的手,顺势把他拽倒。两个人嬉闹起来。   吃完早餐,她坐在阳台的摇椅上,舒服地一下下摇。一边吃着水果,以便口中喃喃道“天堂天堂”。   杜远桥带她参观整幢房子。两层楼,六个房间。   每个房间都是不同颜色,但是装饰风格都一样,干净简洁。   但是无论是卧室,洗手间还是健身房,都是鲜艳的色彩。他甚至有个玩具室,里面有各种公仔,电动玩具。房子后面有个小花园,杜远桥靠嗅觉辨别各种植物。   明宜有种感觉,在哪里见过这所房子。看着他蓝色的卧室,她想起了“杜杜的七彩世界”,这分明是书里形容的住所,一个童话世界。   发现她不说话,杜远桥问:“怎么了?”   明宜幽幽地说:“这里像另外一个世界。好像我的一个朋友在书里描述的童话世界。”   杜远桥有些心虚,没有答话。   过一会儿,明宜又问:“你怎么辨别颜色呢?”   “靠感觉温度。每种颜色散发不同的热量。”   杜杜的书中好像也这样形容过颜色。她搂住杜远桥,说:“谢谢你给我一个幻想的世界。”   过了两天,明宜赶回工作室上班。结果看到小强端坐在门口。两个人啊呀一声,紧紧拥抱。   明宜大力地拍他肩膀,说:“好小子,相通了?再不许耍脾气。”   小强慢慢说;“男人,肩上责任重大,偶尔发发脾气也可以原谅。”   明宜听了他的理论,不怒反笑,他还是讲话有几分道理的小强。   海正走出来,小强立刻拿出许多礼物给她,都是从各地买来的纪念品。明宜问:“怎么我一样都没有?”   小强说:“我难道不是最好的礼物?从此我们俩为你鞍前马后,万死不辞。”   说完,小强搂住海正。看了还真是有些不习惯,他终于成为别人的男友。   明宜走进办公室,手机响,是一串陌生的号码。   接起来,只听到一句话:“到医院来见我最后一面。”她愣了两分钟,才有所反应,抓起包就跑出去,和小强海正说:“这里就交给你们了。”   那是她母亲,母女俩许久不联系,没想到说出来第一句话就是这样。   妈妈外形上变了好多,头发灰白,形容干枯。明宜坐在她床边,她仍旧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。   医生走进来,明宜问医生是怎么回事。妈妈却在旁边冷冷说:“不用问他,我自己的事自己清楚。”   明宜只得作罢,但是想了半天,也不知道说什么好。   妈妈有气无力地说:“有什么认真交往的男朋友,带过来我看看。”   她唯唯诺诺,最后离开了。又咨询医生,医生说:“老人,各种器官功能自然衰退。”就是说,无能为力。   明宜有些难过,曾经那么多年,只得她和她一同生活。两个人都那么倔强,不肯主动关心对方。但是,毕竟是母女,离婚时,她没有丢下她。   明宜想了很多人选,朋友中绝大多数是男人,绝大多数还没有结婚,可以随便拉去一个充数。但是,逃不过老妈法眼。她一辈子做老师,最有办法看出谁撒谎作弊。   只好联系杜远桥,但是两个人才刚刚认识不久。索性豁出去说:“我需要你帮忙,我妈妈生病了,要见我男朋友,找别人肯定骗不了她,所以……”   “乐意效劳。”他听出她的尴尬,立刻回答。   她牵着他的手走进病房,让他坐在床边。妈妈撑起身看了看,说:“你自己尚且自顾不暇,怎么照顾明宜?”姜还是老的辣,没想到她一样看出他目盲。   明宜立刻说:“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,否则又怎么活到现在。”   “我是在和他讲话。”   杜远桥立刻微笑说:“时至今日,都没有问题。”   “你们住在一起?”老妈的直白真让人尴尬。   明宜说:“还没有。”   杜远桥说:“我们正在商量这件事。”   妈妈说:“一定要小心,防治艾滋病。”   杜远桥始终微笑,明宜差点晕倒。   从病房出来,明宜简直羞愧得无地自容,一连声说“抱歉”。   杜远桥微笑问:“其实我正要和你商量我们可否住在一起。这样你就不用这么辛苦地跑来跑去。”   “在市区里?”   他点头。   “同居?”   明宜叫得很大声,杜远桥有些脸红。他说:“我一切都可以自理,甚至可以给你做饭。还有阿东随时可以帮忙,不会影响你的正常生活。”   明宜连忙说:“其实我求之不得。”   然后她尴尬地哈哈大笑,说:“我有太多坏习惯,不会煮饭,一个礼拜才找人打扫一次房间,东西随手乱扔。”   “所以让我来照顾你。”   他握住明宜的手,明宜静下来,思考。   明宜又问:“会不会有人反对?”   “我已经超过二十一岁,可以自己决定。”他认真地说。   “你确定不会有人以为我绑架了你?”   他哈哈笑起来,笑得很灿烂。   阿东先过来帮助明宜准备。她打算把家里的一切尽量按照杜远桥所熟悉的摆放安排。   看到明宜的住处,阿东冷静地说:“唐小姐,为了让杜先生尽快适应这里的环境,我不得不将您的东西摆放作较大调整。”   于是他一边做,一边解释起来:   从门口的鞋架开始。明宜全然不顾有什么鞋架,所有鞋子都分布在屋子的各个角落。可是,从现在开始,鞋一定要放在架子里。第一层是拖鞋,第二层是外出的皮鞋,第三层是运动鞋。   然后,是沙发。明宜的六人沙发上堆着她的衣服,靠垫,围巾,糖果……那个人把所有东西拿走,只剩下正常的靠垫。   接下来,是茶几。明宜的茶几上有水杯,相册,水果皮,小刀,笔记本……那个人只把水杯留下,并且解释水杯要放在距离桌角十五厘米的地方。   再往下,是洗手间。明宜的洗手间里随便放着一堆她的护肤品,木梳,牙刷,发卡,口红,别针,卫生巾。浴室里把沐浴乳,洗发露等随便堆放。那个人一点一点把物品摆放整齐,说:从左到右依次是……,你一定要记住次序。   书房里,他挪动了书桌的位置,放在距离门五米的地方,椅子永远应该放进书桌里。还有电脑应该侧十五度角。   等到了卧室,明宜一下子挡在她面前,说:私人领地,请勿观赏。   阿东一本正经地问:“杜先生不会睡在这里么?”   明宜一下子被打败。她的卧室现状真让她脸红。被子永远不用叠起;书,台灯倒在床上;床头柜里一把瑞士军刀,一盒避孕套。那个人给她示范被子如何叠,台灯放在右边,书放在台灯右边,这个也许你想放在枕套里,那个人指着避孕套说。明宜气不过问:“这是杜远桥的习惯么?”   “我不知道,但是这样比较方便。”阿东一本正经地说。   明宜在收拾好的房间里走了一遍又一遍,试图尽快熟悉新的环境。   最后,是厨房。阿东给空空如也的冰箱里添置了许多食物。从上到下分别是:水果,牛奶,黄油,冰淇淋,鱼肉。   还有餐具,刀,调羹,明宜觉得一切真是整洁得惨不忍睹,看了让人想尖叫。   最后,阿东说:“我知道你不会做饭,但是杜先生会自己处理。”   明宜点点头,很想扑上去咬她。其实,她还是会做早餐,煮方便面。   明宜和杜杜吐苦水:“真不习惯家里一切井井有条。但是我其实非常想和他同居,我从来没有过这么亲密的男友。我愿意为他有所改变。”   杜杜说:“爱一个人就会甘心为他改变,但是也应该让他来适应你。”   杜远桥确实证明了他的超级自理能力,公寓里所有东西他比明宜还熟悉。重新规整之后,很多东西明宜自己都找不到,可是杜远桥知道。   早上,明宜兵荒马乱地找衣服,杜远桥告诉她:“内衣在最下面的抽屉,丝袜在中间,衬衫在最上面。”   并且他真的为明宜做早餐:煎蛋,土司,牛奶,果汁。明宜走进厨房,看着外面阳光灿烂,从身后抱住杜远桥说:“看来我时来运转了。”   她去看望妈妈,告诉她一切,并且说:“我真的感觉很幸福。”   妈妈看着她说:“任何时候还是你自己最可靠。”   明宜点头同意。    生命中最糟糕的一天   生活简直幸福得一塌糊涂,让人觉得不似真的。明宜仍然和朋友们吃吃喝喝,还带着杜远桥。很多人和明宜一样,完全看不出杜远桥是盲人。   朋友们问明宜:“你决定放弃整片森林,抱定这一棵树了?”   明宜毫不犹豫地说:“整片森林与我何干,一棵树足以。”   杜远桥告诉明宜:“我的生活从来没有这么多姿多彩。”   马哥找她喝酒,她推辞了,说要在家里陪男朋友。   马哥奇怪了,说:“是个什么人物,让你能够乖乖听话?”   明宜说:“有机会带来给你看。”   马哥是混道上的,有一次不小心被一群小混混偷袭,明宜恰好经过,救了他。从此,马哥一直觉得欠明宜一条命。   第一次给小强介绍杜远桥,他把杜远桥仔仔细细地从头到脚看了五遍,然后说:“非要这样的人,才压得住你。”   明宜听了,头靠在杜远桥肩上,甜蜜地笑。   海正也把头靠在小强肩上,说:“果然是一物降一物。”   明宜常常想:“如果苏觉在,就好了。”   她问过杜远桥关于他的家人,他只是说他是独子,母亲去世,父亲常年在国外。   明宜当时说:“好宝宝,你妈妈一定很为你骄傲。”   杜远桥哭笑不得。   一天,有人到工作室找明宜。好大的气派,开着银灰色加长奔驰来的。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走进办公室,表情严肃,不怒而威。   明宜看到他,就知道他是谁。杜远桥简直是他的年轻版。   他还没有开口,明宜就问:“杜先生,找我有何贵干?”   他听了,挑挑眉毛,说:“请你离开杜远桥,他是个有婚约的人。”   明宜禁不住看看前后左右,应该不是电影拍摄现场,怎么会有这么戏剧性的对白?婚约,指腹为婚还是已经订婚?如果订婚,他不可能没有告诉她。   她问:“你打算给我多少钱让我离开他?”   这位杜先生冷冷地说:“唐小姐,我知道你在外的名声和你的交友。”   “太好了,杜远桥和我的朋友们都很投缘。”   他更加严厉地说:“我可以让这间工作室开不下去。”   “没关系,杜远桥肯定可以养我。”   “你要多少钱?”   明宜抚掌哈哈大笑,说:“最后还是要问这句话,不如省了那些口水。你为什么不去问你儿子,现在是他住在我家里。”   他悻悻地离开,临走之前说了一个数字,然后说:“你考虑清楚,三天后给我答复。”   他走后,小强和海正从外面进来,问明宜怎么回事。明宜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,一支圆珠笔已经变成两段。原来不是不生气。   杜远桥的爸爸走后,万万没有想到,明宜见到了自十岁起就失踪的自己的爸爸。   这许多年未见,她还是一眼认出他,她有他的眼睛和嘴。   他看起来落魄,弓腰驼背,穿着皱巴巴的西装。   他向她借钱,眼睛里写着哀求。明宜听了,差点笑出来。一个刚走,要给她钱;一个立刻进门,向她借钱。最好的办法是同时满足两个人,拿了前一个的钱,借给后一个。   他借钱是为了给他妻子治病,为此他愿意张口向十多年未见的女儿开口要钱。   明宜想起这许多年的苦处,她和妈妈的关系,她对男人莫名其妙的追求,妈妈现在还在病床上,她想起这些怒不可遏。   她强压住怒火,说了一句话:“我不认识你。”   然后她带上一本童话书,冲出门去。在车上,她又接到电话,是医院打来,她母亲已经陷入昏迷。   明宜立刻赶过去,她已经去了。这一天的经历,这么多年来的经历,明宜趴在她身上号啕大哭,她们始终没有办法亲近对方。   妈妈留给她一封信。上面写明她所有剩余物品的安排,还有就是对不起她,没能好好照顾她。   她看了,又是泪如雨下。   她打电话给杜远桥,他的手机没人接,应该是在翻译现场。   她打电话给小强,说了一句“我妈妈去世了”以后,就只是哭,哭得惊天动地。小强和海正飞车赶来,她已经恢复平静。小强陪她办理好手续,扶着她上车,把她送回家。   突然下起大雨,瓢泼一般,明宜因为这雨声,又难过起来。原来妈妈真的已经做好准备,她看到她一切都好,应该安心。   回到家,小强和海正送她到门口。然而开了门,她看到了一件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:苏觉在她家里,并且在杜远桥怀里哭泣。   外面雨声太大,或者是他们太投入,明宜关上门,杜远桥才听见,十分尴尬地抬起头,把怀中的苏觉扶起来,推开。   明宜不可置信地问:“你们在做什么?”   苏觉显然是喝醉了,看到明宜吃吃笑。   杜远桥站起来,要拉住明宜,但是她躲过了。他焦急地说:“她开门进来,说是你的朋友,喝醉了,很难过。你不要误会……”   明宜用尽全身仅存的力量,打了杜远桥一个耳光,然后哭着跑出去。外面凄风苦雨,杜远桥跟出去,完全无法辨别方向,他只能在雨中用力呼喊她的名字,除了风声雨声,没有任何回应。   杜远桥痴痴地在雨中喊了很久,才不得不回去,理智地想办法。   他叫来阿东,又给小强打电话,才知道今天明宜所经历的一切。   小强在电话中大骂杜远桥,杜远桥不发一言。小强最后愿意和阿东一起去找明宜。   阿东劝杜远桥留在家中等消息,他不肯,静静地说:“上天入地我也要找到她。”   阿东见他衣服全部湿透,说:“请换一套衣服。”   他却已经站起来说:“即刻走。”   苏觉也已经酒醒,坚决和他们一起去。   小强见到他,没有好气。杜远桥没有表情地说:“现在最主要是找到明宜,剩下是我和她的事。”   小强让海正留在工作室等,并且联系明宜所有的朋友察看。他们去了明宜曾经去过的酒吧,咖啡厅,全不见踪影。海正已经把电话打过两圈,也没有线索。倒是马哥一听,急了,也派人去找。   杜远桥一直牙关紧咬,面色苍白,突然他说:“她妈妈家里,去那里看看。”   小强根本不知道她妈妈住处,从来没见明宜去过。苏觉说:“我有些印象。”   大雨天,他们找了很久,终于确认了公寓楼。下车时,杜远桥脚下不稳,摔倒在地,苏觉把他扶起,小强则认为他活该。   问了物业管理,才找到门口。小强简直泪盈于睫。拼命地敲门,无人应答。阿东推开小强,一声不响地找出个别针,把门撬开。   一进门,所有人大叫明宜的名字。其实她就睡在床上,身上的衣服湿漉漉,窗户也开着,雨水不时地飘进来。   小强过去抱起她,用力呼喊,明宜醒过来,勉强挣开眼睛,说:“喊什么,我还没死。”   小强一颗心才算放下。   苏觉和杜远桥上前,明宜闭上眼睛,说:“我不要看见他们。”   阿东说:“请你听他们解释。”   苏觉哭了,说:“我怎么都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,我喝醉了,去找你。一时难过,旁边是任何人,我都会那样做。我不是故意的。”   杜远桥急得双手颤抖,说:“求求你,明宜,你要相信我。我从来不会欺骗你。我爱你,我也没有什么婚约在身。”   看着他脸上身上都是泥,浑身湿漉漉,手上还有擦伤流着血,还有,他脸上一贯的微笑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恐惧,焦急,和悲伤。   他又不敢碰她,只是哀求她:“求你跟我回去。”   小强却说:“你也可以去我那里。”   苏觉劝她:“你母亲的丧事还要办,先回家吧。”   明宜综合了所有因素,说:“小强,放我下来,我回家。”   一路上,没有任何人说话。小强告诉海正已经找到明宜,海正又告诉马哥已经找到明宜。   到了家门,明宜只允许杜远桥和阿东进去。   一进门,杜远桥就去取了一套干衣服给明宜,说:“快去换上,小心别生病。”   明宜一声不响,进去换衣服。   阿东说:“杜先生,你需要换套衣服,处理一下手上的伤口和脚上的扭伤。”   他的任务是照顾和保护杜远桥,他最清楚杜远桥刚才摔跤,擦伤了手,扭伤了脚。   杜远桥却坐下,呆呆地说:“阿东,这里没你的事了,你先走。”   阿东坚持,他只得让他察看伤处,左脚已经肿起老高。阿东出去买药,杜远桥跛着脚走进卧室,明宜进去就没有出来。   她换了衣服,躺在床上。他找到自己的衣服,拿出来在另一个房间换好,就没有动。   阿东回来,给杜远桥清洗包扎了手上的伤口,又在脚上肿起地方涂了药膏。   杜远桥说:“你先走。”   阿东只得听话,说:“我就在附近。”   杜远桥点点头。   他走进厨房,做了粥,盛出一碗,又加了明宜喜欢的高邮咸蛋,拿进卧室给明宜。   明宜不肯吃,态度冷冷的。杜远桥又进厨房,煮了姜汤,放了红糖,给明宜。明宜仍然毫不领情。   杜远桥恳求地说:“那么大的雨,你很容易生病。现在不是生病的时候。就是和我生气,也别和自己过不去。喝了这碗姜汤。”   明宜纹丝不动。杜远桥递过去,明宜用手一推,滚热的汤洒在杜远桥手上,顿时红了一片。   他却着急地问:“你有没有烫到?”   明宜实在忍不住,拿起碗,把剩下的半碗汤喝掉。问:“你的手不要紧吧?”   听到她终于肯说话,他松了一口气,说:“没关系。”   他的手背火辣辣的痛,可是他接过碗,装得若无其事。他用凉水冲了冲手,又涂了些牙膏,草草了事。   硬是逼着明宜又喝掉一些姜汤,给她盖好被,他才放心出去。   明宜半夜发梦,梦见妈妈来找她,在梦里妈妈还是年轻时的模样,微笑着挥手跟明宜说再见。明宜想喊住她,她却很快消失了。   于是明宜从梦中醒来,脸上还有泪痕。   妈妈跟她在信里说,希望把骨灰撒在海里,什么时候明宜去海边,就算是见她一面。   明宜很少有后悔的事,在妈妈生前没有和她多联系是其中一桩。一切都这么突然,是以明宜一时间无法接受。   至于杜远桥和苏觉的那件事,明宜此刻没有心思去想。   仿佛什么不顺心的事都在这一天发生,今天的确有纪念意义。   她口渴,看见床头有一杯水,应该是杜远桥替她准备的。他不在这里,想起他手上的烫伤,明宜又有些挂住他。   她走进厅里,看到杜远桥蜷缩着躺在沙发上。沙发短且窄,他只能侧卧,又不能伸直腿。   他手上缠着纱布,涂了一片白色,明宜也不知道是什么,再看,脚背上还肿得吓人。明宜忍不住摸摸他的额头,又很烫。   她急忙推他,叫他。他知道是明宜,忙问出了什么事。用手颤抖无力地要摸明宜的额头,明宜拉住他的手,说:“是你生病了,发烧呢。”   她扶起他,把他搀回卧室床上。明宜打算送他去医院,他不同意,说:“书房的柜子第三层有个医药箱,里面有感冒药和退烧药。我吃了就好了。”   外面的雨仍然在下,明宜只好去找来药,给他吃下去。   他让明宜上床来睡,明宜便听话。但是两个人各占床的一边,三分之二的床隔在中间。   明宜睡不着,杜远桥睡不安稳,伸出手摸到明宜的手,他的手发烫,手背又是烫伤,又是擦伤。明宜被他拉着,也没有推开。   慢慢地,两个人都转身,又是面对面,明宜叹口气,朝杜远桥靠近。最后,杜远桥伸出胳膊,把明宜搂在怀里。   直到凌晨,明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。明宜醒来时,杜远桥已经不在床上。她在厨房找到他。他微笑着,把早餐给她摆好。明宜没有说话,走过去试了试他的温度,其实还在发烧。她又回去把药拿来,放在他手上。给他拿来药膏,说:“记得吃药,敷药。我叫阿东来照顾你。”   然后她在门口悉悉数数地穿衣服鞋子,杜远桥追出来,说:“我跟你一起去。”   她不理他,开了门就往外走,杜远桥因为脚上的伤,摔倒在地上。明宜又急又痛,立刻去扶他,说:“你这样子,能帮我什么?在家里养病吧。”   杜远桥听了,知道她说的是实话,低下头。明宜想安慰他一下,但是张开嘴又闭上。   阿东来了,看到明宜在给杜远桥脚上敷药。杜远桥对阿东说:“今天请你陪明宜办手续。”   明宜对阿东说:“你在这里照顾他。”   两个人都把阿东推给对方。明宜只得说:“不然让苏觉来照顾你,她又细心,又有经验。”   杜远桥苦笑说:“明宜,拜托你,那件事……”   明宜打断他,说:“我现在说的是这件事。你生病了,一定要有人照顾我才放心。”   结果苏觉接到明宜的电话,她冷静地说:“帮我照顾一下杜远桥,他生病发烧。外面还有一些事儿需要我处理。”   于是阿东陪她在外面把一切安排妥当。出殡的那天,明宜没有邀请什么人,妈妈生前也没什么朋友,她一直藏在自己悲伤的世界里。   杜远桥的脚还是走路不方便,但是他坚持出席,对明宜说:“我答应过你妈妈要好好照顾你,她已经承认我。”   一路上,明宜竟然没有哭,她坚信妈妈已经去了一个更美更好的去处。一个好像杜杜的七彩世界的地方,那里处处繁花似锦,所有人都友善关爱。   回到家,看见杜远桥父亲的那辆奔驰停在楼下。明宜看到立刻露出厌烦的表情,她拉着杜远桥走过去,说:“有什么事,你们自己解决,杜远桥在哪里和谁一起是他自己的事,千万不要把我扯进去。”   然后她甩开步子走了。在信箱里,有杜杜的一封信:“明宜,现在我的世界里也前所未有的混乱。我知道她不开心,感觉连翠谷的百灵的叫声也不再欢乐。而整个世界仿佛重返黑白色。为了她快乐,我愿意做任何事营造她色彩斑斓的世界。”   她给杜杜写信。   “生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复杂,这么令人沮丧。一切令人不开心的事全部同时爆发,我就是无敌铁金刚,也无法一下子承受这么多。   还以为你那美丽新世界永远不会动摇,原来也和我们这里一样,需要经营维持。祝你早日解决问题。”   她刚刚发送邮件一分钟,杜远桥的电脑发出语音提醒:“你有一个新邮件。”   他的电脑没有关,明宜不经意看到那个邮件的来源正是她唐明宜。她来不及多想,点击邮件,电脑把她刚刚写的一字一句读出来。   原来,她的笔友一直就在她身边,她把最真的心事说给他听,他花言巧语给一两句建议。   说什么他答应妈妈照顾她,说什么他从来没有欺骗她!原来那种微笑不经假装是做不出来的。   她的泪一滴滴滴在桌面上,被她用一只手狠狠抹去。杜远桥带着微笑出现在门口,说:“一切问题都解决了,你不用担心。”   她掉下一颗眼泪,说:“是么,杜杜,当然在你的七彩世界里你力量最强大,没有你摆不平的事。那你可不可以让我不记恨你欺骗我?”   杜远桥愣在当场,伸出手,又无力地垂下,他想说“听我解释”,但是又知道明宜的个性必然此刻听不进任何话。   “你走。”   可是杜远桥不能动。   “带着你那七彩的世界离开这里,原是我的错,我其实生活在真实的世界里,哪会有什么十全十美的男人。即便有,也是骗子!”   “明宜,我真的爱你。”他难过地说。   明宜却已经来开门出去了。    分分离离,断断续续,欢欢喜喜(大结局)   明宜先找马哥喝酒。   马哥坐下,明宜只说:“喝。”马哥也没有说话。明宜喝一杯,他陪一杯。   明宜有些醉,便开始流泪,马哥问:“谁欺负你?告诉我,我去修理他!”   明宜问:“你怎么修理他?”   “看你要把他怎么样。断胳膊断腿,全身残废,全由你!”   明宜听了吃吃笑,说:“我要他还我一个完整的七彩世界。”然后就醉倒了。   (日后补充)      明宜约苏觉见面,说要去海南一阵子,把妈妈骨灰撒在海里,同时散心。   苏觉对于那天仍有歉意,明宜却已经不介意,说:“这么多年姐妹,还说什么。”   明宜问:“要不要一起去?”   苏觉说:“我要等一个人。”   明宜忙说:“心上人?”   苏觉不答,问:“你和杜远桥呢?”   明宜故作轻快地说:“我已经放弃追求什么十全十美的男人了。”   “他是真的爱你,我看得出,你也爱他。”   明宜不说话。   苏觉劝她:“遇到真心相爱的人不容易,能够在一起应该好好珍惜。”想到西门吹雪生死未卜,她幽幽地哭了。   “也许我们俩没缘份。”明宜一笔带过。   苏觉却说:“杜远桥来找我,求我告诉他,怎么能够让你回心转意。又问,是不是他离开真的会让你开心。他没有哭,但是看得出伤心欲绝。”   明宜还是没有说话,不过一张塑料桌布让她撕得七零八落。   苏觉接着说:“他把一切告诉我。我告诉他,你需要静一静。但是,既然那么相爱,就不要自己断了这份情意。”   明宜装作开玩笑:“我若是大侠,你现在就是大仙。去了一趟菲律宾,把一切都参透了。”   “那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   “他叫西门吹雪。”   “古龙写的那个西门吹雪?”   “嗯。”   “这位仁兄怎么会去了菲律宾?”   然后,她们相视大笑,那一夜,又是不醉无归。      明宜把工作室交给小强和海正打理。两个人紧张地问她:“你还回不回来?”   明宜拍拍小强肩膀,说:“好好干,我的生活费还靠你们帮我存钱。”   海正立刻说:“那是不是你没钱就回来了?”   明宜问:“你想试试么?”   小强连忙说:“大侠,求求你,三五个月散了心就回来吧。”   明宜拿起行李,说:“好了,白山黑水,后会有期。”   又一次,明宜自己潇洒地背着背包,孤身上路。她在机场巴士上想:杜远桥会不会在最后一刻出现。其实她根本不在乎那些细节,到底杜远桥和杜杜的身份怎么错乱了,他和他爸爸谈了一笔什么交易。她只是想暂时避开所有这一切。   机场里有小朋友互相追逐嬉戏,她想起经常和杜远桥在家里玩的游戏。她跑,杜远桥追。他看不见,却总是可以捉住她,并且不会在家私上磕磕绊绊;她看得一清二楚,却经常摔倒,腿上磕青。每当这个时候,杜远桥就抱住她,给她轻轻地揉。   她总是连名带姓地叫他,因为这样才和其他朋友有区别。她叫别人总是只叫名字和外号。   过安检时,他没有出现;登机口处没有他;飞机舱里没有他;下了飞机,他也不在。   然后明宜哭了。原来她已经这样思念他。   海岛上的生活独一无二地轻松悠闲。跟苏觉向她形容的一样。她住在三亚的大东海,出了酒店就是沙滩。傍晚,她常常坐在海边对着大海,和妈妈说话。从前她们互相没有说过几句话,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。现在天人相隔,反倒容易沟通。   过了一个月,小强和海正忍不住来看她。他们在一起已经亲亲密密,无时不刻不是勾肩搭背。明宜看了不禁取笑他们。   小强给她带来一堆报纸杂志和一本书,名字叫做《杜杜的七彩世界(二)》   她把这一堆东西扔在一边,就嘻嘻笑着拉着他们去海边。   小强还是不放过她,说:“杜远桥每两个礼拜,到工作室来,请求我们允许他在你的办公室里坐上一个小时。一个小时里,他就静静地坐在那里,一动不动,也不说话。”   海正说:“他现在是间公司的总裁,自从他上任,就投资开发一系列盲人计算机使用软件。现在,正常人都会买一套这种软件,不用看着屏幕就可以操作,屏幕上的内容都可以用听的。”   他们不知道,那是他和他父亲达成的协议。杜老先生用这个方法感觉他们之间有了一点点联系。他听他的话,为他做事,时时给他报告,仿佛他们之间亲近了一些。   现代人之间的关系,维持得不容易,而且做法和想法细想之下常常觉得可笑。   明宜说:“我还以为是你们两个相爱,没想到你们同时爱上了杜远桥。”说完,她哈哈大笑。   晚上,他们一起吃海鲜大排挡。   小强又问:“你还需要多少时间才回来?”   明宜用力一拍他,说:“你是不是早更,反反复复就这么一句话?海正,你怎么训练他?”   海正只是笑。   他们过了一个周末,就走了。   明宜在酒店里上网查邮件。里面一大堆杜杜的信,他也学她的做法,不顾一切,坚持写自己的。   她把这些信全部放进垃圾邮件箱,过了一阵,又把它们放回收件箱。最后,她建立了一个“来自杜杜”文件夹,所有杜杜的信都放进去。   她犹豫着,打开一封,里面内容很短。   “明宜:   近来,七彩国里的天气原来是和国民的心情有直接关系,近来总是有些阴沉。   整天在办公室里实在很闷,便偷偷地继续写书,已经快要完成。   杜杜”   忍不住,又打开一封:   “明宜:   编辑问我,怎么可能永远把一个世界想象得这样美好。我说,因为这样不管发生什么,我的女朋友可以时时在里面留连。”   明宜赶快关上整个页面。她下线。   她打开小强送来的剪报,都是关于杜远桥的。他终于开始面对读者了,仍然把稿费捐给各种基金,尤其是儿童和残疾人事业。   从各个角度看去,他还是很优雅帅气,但是照片中他的脸上不复最打动她的笑容。明宜的心有些失落。   一次,明宜洗完澡,随手打开电视,突然看见杜远桥在接受采访的画面,他静静地说:“爱一个人,就是要给她她想要的世界,不管是否真实合理。”   明宜一下子关掉电视,等过了几分钟再打开,已经在播报别的新闻。   她忽地一下躺在床上,给苏觉打个电话,说:“找到西门吹雪了么?”   苏觉低低地说:“三个月已过,他没有出现。他说,超过三个月,就让我忘了他。”   明宜说:“到我这里来吧,海阔天空,想忘记什么都容易。”   苏觉来了,整天有些魂不守舍,也不说话,抱着头。   明宜拉开她的手,说:“他是西门吹雪,不会有事的。他只要活着,一定会来找你。”   “如果他失忆呢?”   “你不要那么戏剧性好不好?我让马哥帮你打听一下,现在社团都已经国际化了,他有门路。”   苏觉点点头。   苏觉告诉明宜:“杜远桥抛头露面,其实是为了能让你看到他。”   明宜淡淡地说:“那他也应该脸上有点表情,不哭不笑,谁耐烦看他。”   苏觉笑,说:“我一定把这个指示给他带到。”   明宜没有回应。   苏觉在这里住了三天,就着急回去了,怕西门吹雪找不到她。   明宜说:“要找总找得到。”   苏觉却说:“可不是,杜远桥也知道你在哪里,他不来,是给你主动权,让你决定。”   “好姐姐,每次你都有办法最终说到我。”   “杜远桥是个懂得尊重女人的人,现在无数男女老幼为他疯狂,有才华又多金,而且品德高尚。”   明宜只好说:“他的好处也不止这些。”   “你知道就好。”   “整架飞机就等你一个人,快走吧。”   苏觉走后的第五天,杜远桥第一次进入明宜的梦。他一副以往的神气,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容,跟她说:“我想念你。”   醒来以后,明宜就决定回去。收拾好行李,在海边同妈妈告别,然后就直奔飞机场。   出现在工作室时,小强和海正大叫一声,一起扑上去抱住她。   他们问:“大侠,你彻底恢复了?”   明宜拍拍胸膛,说:“又是一条好汉!”   她处理两个月以来的信件,有一封竟然是她爸爸寄来,感谢她借钱给他。她跑出来问小强是怎么回事,他们都不清楚。   小强说:“杜远桥问过我这件事,应该是他。”   明宜说了一句“多管闲事”,转头又回去了。   晚上,她约了苏觉,小强和海正还有马哥一起庆祝。马哥正在努力帮助苏觉打听西门吹雪的消息,有一点确定,他没有死。   马哥听着明宜大声谈笑,觉得她彻底恢复了。苏觉明白,她心里总有一块儿地方,日夜不得安生。   杜远桥从她回来的一刻,就已经得到通知。小强和海正已经成为他的线人。   一进门,他就听见她的笑声,他也禁不住微笑。循着笑声走过来,他站在她面前,试图装做平静地说:“看来你一切都好。”可是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。   没人答话,都知道他是和明宜说话。一片沉静。   马哥说:“这小子就是差点被我断手断脚的那一个?”   杜远桥说:“多谢手下留情。”   苏觉问:“你要不要一起坐?”   他说:“我那边在和儿童福利院的人谈事情。”   明宜看过去,对方是个女人。三十多岁,长发,但是看不清楚面容。   明宜突然说:“别叫人家久等,我送你过去。”   说罢,就站起来,拉着他的手走过去。走到桌前,他还没有放开手,明宜按住他的肩,说:“坐。”   他才摸索一阵,松开她的手坐下。然后他刚要给她们介绍,明宜就很没风度转身就走。那是个五官长得很突出的女人,有点像混血。   对方叫黑玛丽,看着明宜离开问:“你的女朋友好像看到我不高兴。”   听到别人称呼她是他的女朋友,杜远桥很开心,说:“别介意,她是生我的气。”   黑玛丽听了,笑:“你给她营造个那么美丽的世界,她还生你的气?”   杜远桥不愿意多谈这些,没有说话。   那边明宜心中有些不爽,回来第一次见到他,他就和一个女人一起吃晚饭。然而怕自己的心事泄漏,她又没有立刻起身就走,反而笑声一浪高过一浪。   最后苏觉听得都快哭出来了。   明宜回到家,一切仍然井井有条,干干净净。杜远桥的东西一样都没有搬走。   扔下行李袋,她很快找出衣服换好,去冲凉。   然后她发现,她已经习惯这一切,就算在三亚,她也是把洗发露,沐浴液,润肤露从左到右摆开。因为这是杜远桥熟悉的习惯。   她又开始上班,比从前更努力,接下来的活更多。   一次,她和小强到了会议现场,才发现台上的重要领导人物之一是杜远桥。她用肘部捅了小强一下,说:“你怎么没有告诉我?”   小强说:“大侠,这是他公司的庆典,他当然在。我们现在是他公司的御用摄影师。”   “我不知道。”   “有钱不赚,你是不是要喝西北风。”这是她当年教育小强的。   她发现杜远桥一直保持着那种温暖的微笑,难道说苏觉真的跟他说了?   她一直故意离他很远,离得很远就可以稍稍平静一点看他,太近她会紧张。   会议结束,她迅速和小强收好东西,朝外面走,杜远桥也站在门口,她以为他不知道,结果他说:“近来还好么?”   她吃了一惊,忍不住问:“你怎么知道是我?”   杜远桥低下头,趴在她耳边说:“你的味道。而且你不该想要欺负一个瞎子。”   他保持着那个笑容,她却有些脸红。   他问:“要不要喝杯咖啡?”   她想起,第一次是她主动邀请他。   她摇摇头。杜远桥说:“小姐,我看不见你是点头还是摇头。”   她只好说:“我还有事。”      她又开始约会了。这一次,她决定彻底放弃所谓“十全十美的男人”。一个男人但凡有一点看得过去的好处,她就愿意约会。   第一次,是一个重要人物的保镖。她在会场见到他,他并不高大威猛,实际上中等偏瘦;也不是很帅,没什么特征;但是他的专著和警觉的劲儿有点打动明宜。   约会时,明宜才知道从前他做过特警,他给她讲一些惊险的经历,她配合着有些反应。这时,阿东和杜远桥一起走来,杜远桥问:“近来好么?”   明宜说:“阿东,好久不见。”她坚持不肯好好和他讲话。阿东点点头。   保镖突然问:“你是杜远桥先生?”   他微笑点头。   “我在电视上看过你。”   他还是微笑点头。   于是等杜远桥离开,约会也结束。   第二次,对方是个厨师。明宜和苏觉一起吃饭,觉得那个清蒸桂鱼做得好吃,于是一定要见到大厨,他居然不像一般大厨一样胖得满脸横肉,甚至有些清瘦。为了那条桂鱼,明宜和他约会。   然后她看到他的指甲里全是泥,她只好故意把目光放在别处,于是就看到杜远桥和上次那个黑玛丽在一起吃饭谈笑。她叫来服务员,送去两份甜品,是她最喜欢的双皮奶。   他收到,立刻知道她在,却没有走过来,只是让服务员传话说“谢谢”。于是这个约会立即告吹。   第三次,是一个京剧票友,唱武生。她在公园里遇到了,就约会人家。从小,明宜喜欢三种男人:唱京剧的,练武术的,当兵的。因为这三种男人在她看来,都极具阳刚之气,一身正气凛然。   他们约在茶馆里,却看见小强和杜远桥一起走进来。她真是吃惊不小,他们就坐在旁边的一桌。然后杜远桥走过来,问:“好么?”   明宜问:“你们怎么会在一起?”   “我们约了谈一个会议拍摄的事。”   小强走过来,问:“大侠,你好心情呀。”   武生见状,知情识趣地问:“要不要请你的朋友一起?”   明宜说:“他们有正事要谈。”   于是,在小强和杜远桥旁边,这场约会又泡汤了。   她回去以后,恶狠狠地对海正和小强说:“不许你们把我的行踪告诉杜远桥!”   “可是,这是我们的服务协约。”   海正拿出来给她看,协约上写明:他们是杜远桥的御用摄影师,除了拍照服务以外,他们还要告知他明宜的重要约会。   明宜咬牙切齿地说:“于是你们就卖主求荣了?”   小强一脸委屈,说:“冤枉啊。这些钱每次都是进了公司的账户,又没有给我个人。你一个不爽就背着包走人,我们的客户只知道我是个打杂的,哪里肯雇用我们,都是杜远桥帮了我们,还介绍给其他公司。”   明宜真的没辙了。   一天,她起得晚,出了门却发现杜远桥和阿东从对门出来。她又是大吃一惊。杜远桥微笑着说:“明宜,你早,一切都好么?”   “你怎么回住在这里?”   “我买了这个公寓,所以住在这里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她问完了,就觉得这个问题白痴。   “这里方便。”他微笑回答。   “阿东,你也住在这里?”   “不。”他还是话很少。   明宜觉得她已经问太多,说声再见就下楼了。一边为他担心,他一个人住,怎么照顾自己?   晚上很晚才回来,和苏觉一起去见马哥。他打听出,西门吹雪已经来到中国,苏觉开心地和她喝酒。不过这次高兴,两个人点到为止,没有喝醉。   在门口,她看到有个人坐在楼梯上,近看是杜远桥。   她问:“怎么回事?”   “我忘记带钥匙。”   “阿东呢?”   “他有事不在这里。”   “你等了多久?”   “现在几点钟?”   “十一点半。”   “四个多小时。”   她责怪他:“怎么不找其他人?自己住不方便,又不小心。如果我今天不回来怎么办?”   “你还关心我。”杜远桥微笑说。   “废话。”她都承认,扶着他进门。这回杜远桥不用她照顾,找到拖鞋换好,坐在沙发上。   明宜说:“你的衣服还在老地方,你去换上吧。”   明宜冲凉,出来看到他换好衣服还坐在那里,把浴巾拉高一点,杜远桥微微笑,说:“没关系,我看不见。”   明宜说:“沙发不舒服,你睡床吧。”   “你呢?”   “我自然也睡床。”   明宜躺在床上,无法入睡。杜远桥还在冲凉。明宜静静地想:他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?这个问题她在三亚已经想了无数遍,归根到底是她的自卑感作祟。   她其实是自卑的。她觉得从小无父无母,她努力工作努力交友是为了争一口气,她总是想逃到童话世界里是因为在那里没人认识她,她可以一切从新开始。然而杜远桥就是杜杜,她觉得他看透了她的一切,于是她就逃走了。   杜远桥进来,坐在床边,半天没有躺下,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,忍不住问。他微笑,有些激动地说:“许久以来,第一次感觉到床上还有你,很开心。”   她听了,心里一动。但是故意转过身去,不看他。他终于躺下了,两个人一动不动,但是都没有睡。   突然她问:“你手上的伤都好了么?还有脚上?”   他说:“都好了。”   明宜伸出手,找到杜远桥的手,摸索着,说:“好像没有伤疤。”   杜远桥握住她的手不放,说:“有一块地方还没愈合呢。”   “哪里?”明宜有些着急。   他把她的手放在心脏上,说:“这里。”   明宜听了,不说话。   杜远桥又说:“我们和好,好么?我真的好想你。每天知道你就睡在一墙之隔,仍然想得要命。”   明宜没有说话,把头放在杜远桥怀里,两个人紧紧搂在一起。   两个人从此又手拉手出现在所有人面前,大家都替他们高兴。   苏觉邀请他们参加杂志社三周年酒会。   杜远桥问明宜:“我可不可以带一个朋友?”   “男的还是女的?”   “男。”   “做什么的干活?”   “一个残疾人基金会代表。”   “批准。”   “是。”   他们是在酒会里碰面。明宜正和苏觉一起找从前的同事聊天。突然,苏觉看着一个方向,愣住了。明宜看到杜远桥和一个一身白衣白裤的男人走过来,那个人拄着一根黑色的手杖,脸上没什么表情。   明宜看到苏觉的反应,说:“不会这么巧吧。”   可是苏觉已经冲出去,直奔那个人,也顾不得打翻别人手上的酒。明宜走到杜远桥身边,握住他的手,看到苏觉正用手锤打那人的胸膛,然后扑在他怀里痛哭起来。那个人也不还手,也没什么表情,直到搂着苏觉,才眨眨眼睛,流下泪来。   明宜拉着杜远桥的手,递给他一杯饮料,说:“今夜衣香鬓影。”   ——完——   2005-2-13   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s.bookben.cn---书本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